卡瑟爾一向覺得自己運氣很不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他17歲父母因車禍身亡,肇事者是個窮鬼,他心甘情願地吃了槍子,一分賠償費都沒掏。卡瑟爾用那點微薄的遺產勉強辦完了葬禮,口袋空空的他隻發愁了兩天就發現街上就貼出了新的征兵廣告,他在第二軍裡呆了7年,幾次大戰役都隻受了輕傷,即使被俘那一次也一樣。他在戰俘營裡的運氣更好——富察爾是他的中學同學,他二話沒說地把他收進了自己的衛隊。
“我知道你是個頭腦簡單的老實家夥,不會像那些混蛋一樣,”富察爾總是拍著他的肩膀,“所以在哪裡乾都沒錯!”
卡瑟爾確實覺得在哪裡乾都一樣,他每天按時起床,訓練,休息,勤快地像時鐘上不知疲倦的發條,老實地像條訓練有素的狼犬,而且對富察爾和看守們的那些嚴苛的手段視而不見——這得歸功於他在卡森軍團裡養成的好習慣:卡瑟爾之前的長官也喜歡這些手段,隻是他偏好皮鞭和軍棍,而富察爾更喜歡魔狼。
伊斯也對這樣勤奮忠實的人很滿意,富察爾推薦卡瑟爾成為看守頭目的時候,她毫不遲疑地同意了,而且在那幾個看守頭目中,她也最青睞卡瑟爾——很多時候,她隻讓卡瑟爾幫他去處理一些稍微私人的事情,比如每天晚上押送林頓回戰俘區。
卡瑟爾對林頓的印象不壞。他最開始本能地以為中校小姐是個趾高氣揚,或者說會借著法師的恩寵趾高氣揚,就像之前的其他幾個家夥一樣,但林頓反而似乎變得更和善了:據說她之前很少與看守說話,除了必要的時候,但她向卡瑟爾道過歉,在她第一次與伊斯共進晚餐之後,那時她神情恍惚地沿著通道向前走,一不留神撞在了卡瑟爾身上。
“抱歉,卡瑟爾先生。”卡瑟爾至今還記得她那時的表情:她仿佛剛被從虛無中拉回來,本能地道歉後才發現眼前人的身份,瞬間又露出混合著啞然和抵觸的表情,但躊躇了一下,她終究還是又認真地重複了一次:“抱歉,卡瑟爾先生。”
看守們之間很少道歉,他們更喜歡推搡和咒罵;戰俘們總是千遍一律地或畏懼或厭惡或諂媚,林頓的表現讓卡瑟爾覺得有點新鮮。“沒關係,小姐。”他回答。那個晚上,卡瑟爾反複想著那句話,直到最後對那異樣違和的感覺恍然大悟——那句話的語氣和表情其實很普通,在他的家鄉的街道上,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在舞會上,在宴會上,在餐廳裡,在他知道的幾乎任何地方,除了這裡。
那位林頓小姐不適合這裡,他第一次帶著些微傷感想,就像那句道歉一樣。之後,就他所見,林頓果然明顯地一天天消瘦憔悴了下去,不止回戰俘區的時候,甚至去赴晚餐的時候眼神裡也帶著一絲恍惚的疲倦,即使她肩背挺直地一如從前。
每次看著那個堅持的背影,卡瑟爾總會湧起某些衝動,但這不關他的事,他每次都這麼告訴自己,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早上林頓才離開法師的房間,整個人疲倦蒼白地像個遊魂,她這一次走的很慢,不時停下,最開始還隻是不露痕跡地稍稍停頓腳步,最後不得不靠在牆壁上稍事休息。卡瑟爾沒有催促,他知道和其他戰俘不同,林頓從沒有偷懶的習慣。但當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回廊儘頭,卡瑟爾打開囚室的門的時候,那位小姐突然看向他:“謝謝你,卡瑟爾先生。”
她居然會為這種事主動道謝。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湧上心口,卡瑟爾衝口而出:“你得聽話,小姐,聽伊斯大人的話,不然你的苦頭可沒完。”
那張蒼白的臉上驚訝一閃而過,隨即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謝謝你,卡瑟爾先生。但是,”那位小姐的語氣平靜而堅決,“我做不到。”
或者,她在這裡本身就是個錯誤,奧丁的錯誤。關上囚室門的時候,卡瑟爾想。
當天晚上,法師回來的時候情緒很糟糕,對卡瑟爾下令時聲音焦躁不堪。
“今天晚上你最好順從些。”在路上卡瑟爾忍不住又一次提醒那個固執小姐。“伊斯大人她不太高興。”
林頓又一次朝他道了謝。卡瑟爾看著那張依舊堅持的臉,再次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整個晚餐時間,他都在回廊裡心煩意亂地走來走去,直到那扇門打開,林頓完好無損地出現才鬆了一口氣,但下一刻心臟就跳到了喉嚨:
伊斯站在門口,靜靜注視著林頓,平靜的語氣裡蘊含著風暴:“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林頓,你到底做不做?”
不管是什麼,答應她!卡瑟爾在心中大喊,但那位小姐壓根沒聽見他的勸告:“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鞭打我的部下,閣下,絕不!”
伊斯突然笑了,笑容裡毫無溫度:“卡瑟爾,”她語氣柔和地問,“在卡森軍團裡,鞭刑是不是很常見?”
“經常發生,那,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那沒什麼大不了的,小姐!
“聽到了,林頓?”伊斯愉快地轉過臉,“這不是什麼為難你的事,對吧?”
可那位固執小姐仿佛根本沒聽見卡瑟爾的話一樣,或者說,她聽到了,但她依舊堅持著不肯讓步:“我知道卡森軍團裡的事,但是,”她咬緊了下唇,“我的回答是,絕不!”
“很好。”伊斯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你再一次反抗了我,林頓。我對你的容忍也快到頭了,不過,我願意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明天早上6:00前,你來這裡親自告訴我你的決定。”
“好好想想!”卡瑟爾在林頓再次張口之前,忍不住提醒。
法師驚訝地看了看他:“我的最老實的看守都比你聰明,林頓。”
這一次,那位固執小姐終於沉默地抿緊了唇,沒有反駁。
“謝謝你,卡瑟爾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她再一次向卡瑟爾道謝,但這句話卻讓卡瑟爾心底更加沉重。
“如果你真的感謝我的話,就不該違抗伊斯大人。”
林頓驚訝地看了看他,眼神依舊坦誠而平靜:“我做不到,卡瑟爾先生,那些事,我做不到。”
“不需要做到,你先答應下來,然後再想辦法!”卡瑟爾無端地感到一陣煩躁,“很多人都這麼做,他們做得到——”
“但是我做不到。”林頓低聲說,語氣依舊那麼堅持,“我知道卡森有很多軍官也那麼做,親手鞭打自己的部下,但是我做不到,永遠!”
卡瑟爾沉默了一會兒。“就當,就當——”他沒能再說下去。
他們一起走到D區的入口,林頓看了看他。“謝謝你,卡瑟爾先生。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我今天想一個人走回去——我知道這不符合你們的規定,但我保證不會做額外的事,我隻是想要靜一靜。”
卡瑟爾伸手取下了囚室鑰匙。“給你。”她確實需要靜一靜,他想,“好好想想,小姐,你不該和法師對著乾。今天晚上我都會在這裡,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就過來告訴我——什麼時候都行。”
林頓朝他笑了笑,那是個淡淡的感激的微笑:“謝謝。晚安。”
卡瑟爾整整等了一個晚上,之前還差點把路過的學徒誤認為林頓。我的腦袋肯定出問題了,他本能地為自己的舉動不安,但林頓的那個微笑卻總在眼前晃來晃去。
淩晨4:00,林頓重新出現在他的麵前。這讓卡瑟爾不由自主地欣喜。“你想通了,小姐?”
林頓把鑰匙還給了他。“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卡瑟爾先生?”她有點猶豫地說,“這一次可能會給你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