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幾乎笑出聲來,她帶著某種特彆的愉悅拉響了女仆的召喚鈴,林頓的手指開始發抖,那本可憐的書在她手裡幾乎開始跳起舞來,她咬牙切齒地從牙齒裡擠出兩個詞兒:“卡琳•萊斯!”
“彆緊張,長官,”卡琳笑眯眯地轉過身,朝林頓無辜得攤了攤手,“我隻是想請他們幫我把身上這套皺巴巴的軍服熨一下,我記得帝都人習慣7點正用晚餐,”她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表,“現在是4:30,時間還來得及,對吧?”
女仆在林頓發火前拉開了門,卡琳趁請她領自己去小更衣室的機會溜出房間,把林頓關在了背後。她大踏步地隨女仆離開了,仿佛一個急於梳洗以免失禮的客人,但隻有她自己才明白,她的心臟至今還跳得有些快——那張隻看著她發怒、因為她的話而微微發紅的臉給了她極大的誘惑,讓她幾乎升起一個狂妄的念頭:抱住那個人,捧起那張臉,看著那雙眼睛,然後,像那個晚上一樣,吻下去。
而林頓心煩意亂地將那本可憐的《論帝國法製的變遷》胡亂翻了幾頁,終於泄氣地將那本書放回了書架。即使是一個小孩子,也不會比她剛才表現得更糟糕了,她帶著焦躁和煩惱想,即使換成是她自己,也肯定把她當成一個失禮莽撞的傻瓜,但當對上那雙帶著笑意的黑眼睛的時候,她卻總會失控地把應有的理智和教養丟得乾乾淨淨。
或許是我太小心,林頓咬著嘴唇想,她總是忘不了那天卡琳咄咄逼人而冷酷的聲音——
“是你自己送上門的,長官。”
“您可以教訓我,也可以把我送進軍事法庭,可彆忘了,我救過你的命,為了你都乾了些什麼!”
這些聲音在林頓耳邊縈繞不去,讓她本能地對卡琳的舉動格外敏感。林頓歎了一口氣,她想起了那天艾絲特的那個電話——“冷靜些,安博,那封信的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判斷,你對你自己和萊斯少校的判斷,在明白這一點之前,你的課程就永遠不及格。”
而她最終還是決定信任她。但這個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林頓毫無把握,她無法確認卡琳和自己的相處是出於自然還是再一次的“自己送上了門”。卡琳的舉動很奇怪,她表麵上顯得很聽話,但私底下卻小動作不斷,當林頓因為卡琳的小動作做出某個判斷之後,通常她的下一個小動作就又會讓林頓向相反的方向去猜測。斯維都德小姐課程的毫無進展和卡琳的難以把握讓林頓幾乎壓不住心底的彷徨——她仿佛又返回了法師塔裡那段孤立無援的歲月,沒有同伴,沒有方向,隻能在黑暗中獨自摸索前行。
可她仍然忍不住想要儘量善待她。林頓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將卡琳這樣的人置之不理,即使心底滿是疑惑和無力。或許我真的不適合做軍法官,她咬著嘴唇想,她總會太感情用事,總會迷惑地看不穿眼前的迷霧。
林頓的發呆在仆人請她去餐廳的時候才被打斷,當她來到餐廳時,卡琳已經軍服筆挺地在座位上就座了,正滿麵春風地聆聽斯維都德小姐妙語連珠地講述國家大劇院裡的那些名人軼事,仿佛那是她真正的興趣所在似的。
雖然似乎完全沒有受過貴族教育,但隻要卡琳願意,她就可以成功地扮演一個不惹人討厭的低調謙恭的下級軍官,這一次也不例外。她彬彬有禮地遵守了各項通用的餐桌禮儀,雖然因為身體不適的原因吃得很少,紅酒也僅僅淺嘗輒止,但她對廚師的手藝大為讚揚,在告辭前還特彆專門向露絲專門道謝。
“我很久沒吃過正宗的莫拉德爾菜了,自從我媽媽去世後。她是個地地道道的莫拉德爾人,您知道,小姐。”那聲音誠懇得讓那位心腸軟的大媽大為感動,但林頓從卡琳的眼睛裡卻沒能發覺一點謝意。或許是我看錯了,她想,這隻是一種朦朦朧朧的直覺,她覺得卡琳這時的神色和在墓園裡對她道謝時並不太一樣。
“那孩子的眼睛很少笑。”在告彆前,斯維都德小姐悄悄地告誡她,神色嚴肅,“安博,我不知道你和那孩子的事,也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明白,那孩子和普通人不大一樣,我希望你多看看她的眼睛,其他人的也一樣,就當是我留給你的鍛煉觀察力的作業吧。”
果然,等卡琳坐進軍車,她的神色就立刻變得懶洋洋的:“長官,我剛剛可以費力演了一晚上好戲,您看了這麼久,總該給我些報酬,對吧?坦白說,我都快餓扁了,軍校餐廳晚上總會賣些啤酒烤肉什麼的,我想您的餐卡上的餘額應該還夠吃一頓吧?”
按照卡琳的估計,林頓會發一頓火,把她的餐卡丟在卡琳身上,然後咬牙切齒地把自己送到軍校餐廳,但林頓這一次的反應顯然出乎她意料之外:準將小姐目不轉睛地看著卡琳的臉,讓她幾乎心虛起來:“我的臉怎、怎麼了,長官?”
“沒什麼。”林頓轉過臉,專心發動了車子。那雙黑眼睛清澈坦然,林頓沒從裡麵找到一丁點剛剛她發現的冷漠和偽裝。或許是她早就知道我會怎麼做,她想,她知道自己的渺小無力,沒法奢望得到卡琳的友善和信任。
“萊斯少校,”她將軍車停在軍校餐廳門口,平靜地將餐卡放在卡琳手上,藍眼睛坦然地注視卡琳,“這是今天晚上工作的報酬。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不會賴賬的。”
那雙黑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了一絲驚訝,然後消失無蹤。卡琳朝她行了一個軍禮,踏上台階,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來:“那你呢,長官?”
林頓指了指軍車:“我在這裡等你。”
卡琳抓了抓頭發,眼睛並不看她:“你要不要一起進來喝一杯,長官?”
“我的酒量不好,少校。那幾杯紅酒已經足夠了。”
卡琳沒再說話。這樣平靜的林頓讓她幾乎手足無措起來,她在那一瞬間竟然恐慌起來——如果那個因為自己生氣、發火的林頓就此消失不見,如果林頓對她永遠這樣公事公辦——
一種古怪的空蕩蕩的孤單襲擊了卡琳,讓她在熱鬨的餐廳裡如坐針氈,她以戰地進餐的速度將桌上的烤肉席卷一空,然後拎起了那兩袋罐裝啤酒,大步走出餐廳,輕輕敲了敲林頓的車窗。“我們回宿舍吧,長官,”她說,舉了舉手裡的袋子,“你說過,宿舍裡喝醉一點沒關係——這次我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