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太久,忽然看見光線,就如寒冬中乍遇溫暖,令人渴望之極。
她眨了兩下眼,邊走進房間,邊悄悄打量。
這裡像是一間書房,除了一張桌案,一個蒲團,便是滿牆滿櫃子的書籍……甚至連地上落腳的地方都到處擺著成堆成壘的紙帛和竹簡。
最角落的木牆上,還掛著一幅觀音像。畫像前,是簡單的供台,擺著一個已經被陽光曬到乾癟的蘋果以及一尊青銅色的小香爐。
除此之外,便沒什麼特彆之處了。
了了收回視線,在書桌前坐下。
裴河宴將壁龕裡的蠟燭移到書桌上,掀開一角僧袍,席地而坐:“六爻知道嗎?”
了了搖頭:“不知道。”
裴河宴頷首,不知道那就好糊弄了。
他將書桌上還在雋抄的經書小心地放到一旁,清出一塊空桌麵。
隨即,在了了的期盼中,他不緊不慢地拿出了三枚硬幣,放在桌麵上。
“六爻占卜,需要問清卦心,再輔以卦相,推測結果。”裴河宴將三枚硬幣放入掌心,雙手微扣,擋住了了了的視線。
眼看著即將要步入正題,了了也跟著緊張起來。她挨著書桌,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我爸能平安回來嗎?”
有了光,所有的動作行為和表情都有跡可循。
裴河宴對上她的視線,一本正經道:“已問卦,稍等。”話落,他不再說話,虛虛遮攏的三枚硬幣在他掌心裡翻置一輪後,他雙手緊扣,閉眸誦念。
燭光下,他的臉部輪廓比白日裡要柔和一些,但眉眼依舊清冷,既不似尋常少年的鋒芒畢露,也不像成年人的沉穩持重,倒很有些不爭不搶的清心寡欲,內斂又沉靜。
當然,這是閉上眼之後。
他的那雙眼睛,就如佛陀的第二法相,睜開和閉上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模樣。
反正……就算他不會念經,信徒見了他,也得尊稱一聲“小師父”。
了了心裡有底後,坐得越發端正。
數息過後,裴河宴合掌,將三枚硬幣拋擲到桌麵上。
了了連花色還沒看清,他隻撩了一眼,便收起硬幣,再次擲卦。
接下來,了了更不敢開小差了。
小師父凝神細看時,她也凝神細看,看花色看正反看硬幣的出廠時間……不過這硬幣是不是有點太新了?那小光鋥亮的,跟剛下生產線似的。
了了撓了撓頭,有些坐立不安。
但見小師父一套操作行雲流水,她又默默收起了心中的那點疑慮,自我安慰道:也許人家有自己的講究吧……
五次擲卦後,裴河宴抬眸,瞧了她一眼。
這一眼,直看得了了六神不安,心亂如麻。
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一吸一動也會造成卦相的變化。直到硬幣落在桌麵上,車軲轆似地滾了兩圈,緩緩倒下,她的緊張感終於找到了出口。
了了長舒一口氣後,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望著他,等待答案。
裴河宴眉間略帶思索,沉吟數秒後,說道:“大過坎離三十備,晉及明夷家人睽。升困井革鼎震繼,兌渙節兮中孚至。”
了了沉默。
半晌,她搖了搖頭,坦誠道:“聽不懂。”
裴河宴低笑了一聲,他用手指沾墨,在桌麵上潦潦畫了兩筆:“你求問長輩,我以父母爻為用神。一共擲了六次,六次成卦。一個背為陽爻,兩個背為陰爻,結合六爻卦訣,也就是你心中何思何想,事實便何行何為。”
這說了跟沒說一樣……
了了一臉茫然,不知他是故弄玄虛,還是不能直接告訴自己。若是後者,她有個極為不好的念頭。
她揪著手指,難掩失望地看著桌上孤零零的三枚硬幣。
塔外的風聲已漸漸聽不見了,偶爾還會有沙粒拍打窗戶的細碎聲,窸窸窣窣。這聲音,就像一支巨型的沙漏,懸在玻璃瓶中,一滴滴地往地麵上傾倒時間。
她扁了扁嘴,將捏在掌心中的手鏈和奶糖放在桌角:“那我先回去了,謝謝小師父。”
她說話時,眼尾又漫上了委屈的殷紅。許是覺得不能再在他的麵前掉眼淚,說完後,還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
怎麼又要哭。
裴河宴心煩地閉上眼。
他煩躁地撚著念珠上的背雲,一下、兩下,三下。
耳畔,她起身的動靜清晰可聞。
腳步聲落在地板上,刻意放輕了,一步一步,逐漸走遠。
他睜開眼,看著桌麵上嶄新的硬幣,輕扯了下唇角,低聲道:“放心吧,了先生有驚無險。”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
他沒回頭,隻是抬手將硬幣一個一個收了起來:“他會平安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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