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的嗎?”了了驚喜。
她連忙調頭折回來,這下腳步放輕也忘了,咚咚咚地踩著地板,幾步奔回,趴到桌麵上,再次確認:“你是說真的嗎?不是哄我的吧?”
裴河宴掀了掀眼皮,沒正麵回答:“卦言本來就不能說得太直白,不然怎麼會叫泄露天機?”
他這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譏諷她太過愚鈍,逼得他不得不說清楚一些,以免造成誤解。
但了了絲毫不在意,從聽聞噩耗至今,她的恐懼和慌張終於有了出口。
他就像特意來解開鈴鐺的神靈,自帶仙樂。
她掩住唇,看著裴河宴,笑得直冒傻氣:“謝謝小師父。”
這一回,他抬眼看了過來。
他的眼神和白日裡的冷淡厭倦不同,雖然還是清冷得像是沒有任何世俗的欲望。可不知是不是燭火的原因,暖融融的燭光下,他似融化了一角的冰塊,看著有人情味了許多。
他斂目頷首,抬手送客。
了了立刻識趣地起身:“那我先不打擾小師父了。”
她輕聲說完,生怕再打擾到他,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門被帶上,吱呀一聲。
他下意識抬眼,看了眼了了離開的方向,門後懸掛的八仙過海圖還在輕輕搖晃。
他微微側耳。
沙漠寂靜的夜晚,這座王塔就像一個天然的收音盒,無數細小的聲音沿著地脈,悉數傳入他的耳中。
除了塔下吵嚷的說話聲,隻隔著一層木板的腳步聲,不用他凝神,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起初還挺正常,一步一個台階。許是以為他聽不見了,那道腳步聲一頓,隨即發瘋似地輕跺了好幾下。
裴河宴垂眸,看了眼堆在牆角的經書。翻舊的書皮上,撲簌簌地壘了一層新鮮的牆灰。
他閉上眼,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請神容易送神難,祖師爺誠不欺他。
好不容易等到那個腳步聲徹底消失,裴河宴鬆了口氣,起身繞至桌後,拿起蒲團。
彎腰時,餘光瞥到一抹亮色一閃而過。
他微怔,凝神看去——她把手鏈和奶糖當作酬金留在了桌角。
隻能改日再還她了。
他軌跡不變,拿起蒲團放在了觀音像的供台前,隨即屈膝,跪坐在蒲團上。
隨著他的動作,桌上的燭火隨風撲晃,一會變暗,一會複明,幾番沉浮,又逐漸凝成一束。
裴河宴未受一絲乾擾,他凝視著觀音法相,垂腕褪下纏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弟子妄言,犯了五戒,自甘請罪。”
他閉上眼,指尖撚珠,輕誦佛經:“法無定法,人生無常。因緣和合,福禍相依。”
誦念數遍後,睡意上湧。他頓了頓,換了一句:“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是法不可示,言辭相寂滅。”
佛珠從他指尖一粒粒撚過,一百零八顆,剛記了兩輪數,便戛然而止。
他輕垂著腦袋,就這麼跪坐著,閉目酣睡。
——
了了回到樓下,窩回角落裡。
夜色漸深,鼾聲四起。
她蜷著身體,背靠樓梯,望著窗縫。
原先還有一絲暗黃光線的縫隙早已被黑暗填滿,仍有沙粒被時起時歇的熱風拍入塔內,彙成薄薄一層。
哭過的眼眶熱得發脹,她揉了兩下眼,就這麼枯坐著,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
數到塔外的風聲徹底停歇,數到所有人聲都變成夢中囈語,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沉入夢鄉。
夢中,時而掠過白日裡,小和尚居高臨下望過來時的驚鴻一瞥。時而,是了致生背對著她揮手走入沙漠的背影。
她張嘴欲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就在她著急恐慌地想要追上老了,阻攔他時,沙塵暴突然而至。
她親眼看見整座沙山被拔地而起,夷為平地。
空氣中到處都是沙塵,她掩鼻屏息,仍舊嗆咳得胸悶難受。
可她顧不上自己,她一路狂奔,試圖追趕迎著沙暴走去的了致生。
這麼大的沙塵暴他看不見嗎?他為什麼不停下來?為什麼還要往前走?
為什麼,他都不回頭看她一眼?
於是,她隻能更拚命地跑更拚命地追。可流沙越來越多,逐漸裹住她的雙足,將她困在沙中。
了了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了致生被沙暴吞沒。
她悲愴得難以呼吸,幾欲死去時,一道梵音強勢地擠入了她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