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河宴聽完,笑了一聲:“那倒罪不至此。”
見他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嚴肅,了了壯了壯膽,搭話道:“小師父,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裴河宴側目看她,兩人的目光恰好對視。
她眼神亮晶晶的,有按耐不住的好奇跟剛出芽的豆苗似的,一個勁地往外躥。不用猜都知道她想問什麼——無非是想知道,他是怎麼料到她會躲在車裡。
於是,他眼都沒眨,果斷拒絕:“不能。”
果然,隨和什麼的,都隻是假象。
了了撅了撅嘴,悶頭趕路。走了一會,這越是不讓問的問題就越跟小貓爪似的,一下下地撓著她心肝。
她到底沒忍住,直接問了出來:“小師父,你是用上回那三個硬幣占卜出來的嗎?”她一手提著碎饅頭,一手比劃:“這麼翻兩下,就看到我藏車裡了?”
這在了了有限的認知裡,是十分不可思議的。
裴河宴垂眸不語。
他目視前方,撚著佛珠,雙唇緊閉。
了了觀察細微,一看這表情立馬就懂了,她自言自語道:“對對對,天機不可泄露。”
她這會也忘了剛才還在記小師父壞了自己好事的仇,背過手,沉思了片刻。她小拇指的指節上還勾著一袋饅頭,一走一晃,跟個小老太似的。
她這明顯在瞎琢磨什麼的神情,看得裴河宴眼皮直跳。
眼看著基地就在前方不遠,他正想送到這就讓了了自己走回去。草稿還在腹裡沒打完呢,忽聽她問:“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了了停下來,一臉真誠地看著他:“你那晚給我爸算的那一卦,一直沒兌現。這時靈時不靈的,你是不是……學藝不精啊?”
裴河宴:“……”小孩都是這麼難帶的嗎?
他沉默,了了也沉默。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學藝不精”這個詞挺有挑釁意味的。可解釋吧,又容易越抹越黑,畢竟她的語境和問題都是她發自內心想問的。
了致生已經失聯四天了。
她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她爸活著的希望將越來越渺茫。
了了對死亡並沒有很清晰的概念。
爺爺去世時,了了還沒有出生。了致生指著相冊裡老爺子的照片教她“爺爺”的發音時,她才對死亡有了朦朧的認知。
幼年時,她以為死亡,隻是會變成照片。
再有印象,是她十一二歲的時候。
奶奶和外婆接連過世。
奶奶去世時,是春天。連吟枝以她周末要練舞為由,撇下她,獨自回了南江的老宅。一周後再回來時,手臂上彆了黑色的袖章。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
再後來,是一個尋常的冬日傍晚,她還沒有放學。
那天天色昏暗,寒風凜冽,一場冬雨懸而未落,掛在雲捎。
教室裡同學們呼出的暖氣將窗玻璃烘得朦朦朧朧,連吟枝出現在窗邊時,並未引起注意。她先看見了了了,隨即走到教室門口,敲了敲門,打斷了數學老師的最後一堂課。
了了至今記得,連吟枝紅著眼眶,輕輕扯住圍巾擋住嘴唇的模樣。她簡短地說明了原因,提出要先帶了了回家。
所有孩子都安靜地等待著,包括了了。
她捏著筆,緊張地回憶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是因為練舞偷懶了嗎?還是因為她想早點睡覺,故意撒謊說作業做完了?
直到,數學老師走回教室,讓她快點收拾書包跟媽媽回家。
連吟枝牽著她的手,從教學樓一路走到校門口,抱著她坐上自行車後座時,才聲音哽咽地告訴她:“你外婆去世了。”
了了摟著連吟枝的腰,冷風順著她的袖口灌入校服,她卻連大氣都不敢喘。
因為她最畏懼的連吟枝,在那一刻,哭得掩不住她的脆弱和悲痛,就像她擺在窗口的瓷娃娃,再結實,被風一吹,也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這才明白,死亡不是變成照片,而是長埋地裡。
了了這幾天的心情,就和那一天一樣,充滿了未知的恐慌和無措。
她不想失去老了,可她幫不上任何忙。甚至因為她還是個小孩,並不會有人來找她交換信息,商量對策。
所有人看著她的目光,都是同情的悲憫的,就連慶嫂也時而望著她欲言又止。就好像,所有人都認為,她爸回不來了。
隻有小師父,是唯一清晰而明確的告訴她老了會平安回來的人。
於是,她一直抱著這點微薄的希望,小心翼翼地捂在心口,一遍遍地祈禱著。
可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啊……
她仰著頭,眼底清晰地倒映著他的模樣。
而他的目光卻越過她的腦袋,看向了她身後——那裡,正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在逐漸走近。
裴河宴眸光微轉,忽生笑意。
真是阿彌陀佛,隨喜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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