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察覺到眾人探究目光,端是緊張,立即跪地喊冤枉,“我本就不在家,這些事斷然不是我乾的,而且此人言辭鑿鑿,難道就不能是他為了反證自己不是凶手而故意製造的破綻?”
李二:“你這話說得的,他若能如此精心設計,為何還要夜宿你家等著你抓,莫非是拿我們官府消遣不成?”
陳生:“保不齊此人就是這般邪性變態之徒。”
言語顛三倒四,若非占著他為苦主身份,情緒憤恨可以理解,其實反見其嫌疑。
村民此時對陳生的懷疑恐還大過於羅非白。
羅非白:“我醒來時便是十分納悶——放眼望去,諸多衣物散亂,唯獨不見我外衣,端是奇怪。”
這個點,江沉白也發現了,也覺得奇怪,後麵在柴房他們還說起過。
此刻聽羅非白道:“把我的外衣藏起來,總也不會因為某些人也變態吧,不就是因為昨日我落水那會,河中上遊有不少婦人搗洗衣物,有些田間的草梗碎屑瞟了下來,我掉下去的時候就瞧見了,這類東西極易粘連外衣,既曉得燒爐暖屋烘乾我的衣物就為證明我非落水路人,自然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於是才要將我的外衣拿走。”
他說著看向薑婆等人,看到了她們臉上的驚疑,“最近農活,家家戶戶的人都在田裡乾活,臟衣服多,這類草梗碎屑自然也多,我且還知道你們有人還洗了山果,那果子不知為何入了河,從上遊到下遊,我瞧見的時候覺得新奇,我那騎著的蠢驢卻是貪吃,在橋頭激動跳躍,活生生把我捯飭進了河裡.....當時我在橋上還依稀聽到遠遠的有讀書聲,估計是下遊有私塾,我那掉下去的動靜也不算小,未知是否有人瞧見,你們可以去問一問。”
“若那些學生能證明我真落水了,可見我所言非虛。”
陳生眼看著在場之人的議論似乎有點偏向這小白臉的意思,額頭有些冷汗,手指也揪在一起,忽頑固道:“即便你真的落水了又如何,你這衣物也可能是脫掉後又故意穿上留下破綻,且你也沒法否認你昨晚一直在這房間吧!”
他反複掐著這件事,就是了解內情——李二這糊塗蟲都搞不明白的事,倒是被這白吃乾飯的贅婿給抓住了機會。
如此,張叔跟江沉白越發猜疑此人就是凶手,設計了這一樁殺妻頂罪的案子,恰恰也是利用了縣衙內情渾水摸魚。
羅非白此前反證自己未曾通奸,也承認一直在屋內榻上沉睡。
無人作證,暫且不提通奸,薑茶的死總歸是不好甩脫的——哪怕有那繩子,也有些單薄了。
雖說陳生有點詭辯,但因被抓於現場,在沒有足夠的證據反證他清白的情況下,憑著三兩小破綻,是無法脫罪的,尤其是阜城如今這樣的光景,一旦被拉倒縣衙,肯定會被捕頭跟師爺那班人直接定罪....
江沉白思索了下,再次悄然覷了羅非白,見後者不言,便問薑婆等人:“你們對江茶也算熟稔,可知其平日體力如何?”
那些查案的事他們不懂,但這種事可有得說道。
其他人便三言兩語說起來,大差不離,而薑婆算是做了總結,“自阿茶來了我們黎村,真的沒得說,辦事乾活一把手,能乾得很,身子骨也甚好,地裡的大草垛,她一叉子能叉老高了,就昨天傍晚我們乾完活,她回家走路還虎虎生風呢,可比我老婆子有精氣神多了。”
江沉白指了下羅非白,“那你覺得他能打得過江茶嗎?”
薑婆頓時麵露嫌棄,“算了吧,這樣的小細條兒,阿茶能一拳打死一個。”
噗!
李二沒忍住笑出聲來,張叔也忍俊不禁,而羅非白正想著事呢,聞言麵露尷尬,“阿婆,你這話多埋汰人,我雖非真凶,但真不會那般沒用。”
雖說前麵那些村民都被三言兩語嚇住,怕這人有什麼底子招惹不起,但薑婆其實不太怕這人,隻因她此前大力甩拉此人時,這人眉眼間也沒見什麼狠厲,倒是無奈且知禮,一陣顧檢衣著,顯然是個體麵人。
若是真乾了那肮臟事兒,被這麼多人發現,早該心裡發虛進而惱怒了。
聽了前麵的審問,薑婆也隱隱覺得這案子有點作怪,心裡就有了偏頗,不過這不妨礙直腸子脾氣的她埋汰羅非白,“得了吧,小郎君你這身子骨還得扶牆而立,彆說殺人,讓你叉個草堆,都能讓草堆給埋了。”
的確覺得站著腰酸所以正在扶牆的羅非白:“.....”
她伸回手,改為靠牆而立,問薑婆:“你們昨天乾完活,身上可臟?”
“乾活哪有不臟的,可臟了,我回家便洗澡了,也是累極,一夜無眠,但凡我老婆子精神頭好一些,可能也能瞧見昨晚一些虛實,搞不好就能抓到凶手。”
薑婆年輕時潑辣乾練,最初得知命案時生怕惹事,明哲保身,如今冷靜下來了,倒是有點愧疚了。
畢竟也是多年來結伴的鄰人,年輕女子這般遇害,多少讓人感傷。
陳生見不得自己村的人為羅非白說話,還欲叫喊什麼,羅非白是真覺得不舒服了,腦子昏沉還未好,不願意再耽擱時間,咳嗽了下,道:“按薑婆的說法,昨日傍晚時分她與江茶乾完農活回家,此後各家各戶也算家門緊閉,那江茶回家後第一時間自然是先洗漱,亦不會再外出,那你們看看地上的衣服,是否十分臟汙。”
是啊!
那就是剛回家沒多久就被害了?亦或者那時便與人通奸....
“可我落水的時候,那個節點已近黃昏,我想問問從橋頭趕到這裡需要多久?又能避開多少人耳目不被察覺悄然進屋通奸殺人?”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村長是個老者,年紀大了,寡言沉思許久才算理清此前的審問,眼神不動聲色掃過陳生,道:“那個時候大家夥都剛乾完活,幾乎不太可能在那個時候讓一個外鄉人毫無察覺進村,且江家這宅子背靠山,周邊住戶少說也有七八家,那會便是我不問,合該也有許多鄰裡洗炊營生,要說這外鄉人若是從後山進來的,倒是有可能。”
陳生:“對,他就是從後山下來的!”
羅非白瞥了這村長,暗道這人怕是不想把嫌疑落在他們本村人身上,為了保全村裡名聲,硬是要他這個外鄉人擔責了。
嘖。
“但這樣一來,我不就得從那橋頭繞進後山?我當時過山崗往下看,眺望你們黎村村落後山跟我所過橋頭的路徑,那路很長,且不好走,光是走到這江家就得要大半個時辰了,恐怕那時候江茶也早已洗漱完畢了,最重要的是,諸位看我的鞋底。”
“這鞋子下麵可沒有多少山中野泥,比較乾淨,為何?因我一路都是騎驢而來,後來落水,鞋子自然也被水流清洗過一遍,恐是被幕後之人撈起後就帶走了,不需要自己走路,這鞋底自然是乾淨的。”
“由此,隻要證明我真當在那時落水,這麼多證據既可證明我絕對非真凶。”
這話一說,眾人大多數認可,那老邁的村長也無甚好說的,隻能含糊認可,讓官差費勁去驗查是否真如這小白臉所說落水.....
說是捷徑,還是要跑來跑去?李二不太高興,江沉白倒是略有狐疑,覺得這羅非白好像在藏掖什麼。
江沉白跟張叔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即時在黎村展開調查,但在此之前得有人看顧好羅非白。
需要看顧的還有陳生。
“諸位大人,你們這是何意?為何要看著我?難道覺得我是真凶?豈有此理!我死了愛妻,還得受人汙蔑,蒼天啊....”
他說著就要跪地,結果被江沉白一把攥住手腕,“既是苦主,我等自不會汙蔑你,不過是讓你見證調查細節,免得日後汙蔑我等被人買通不秉公辦理,是以,你與這嫌疑人一起來。”
陳生沒什麼異議,羅非白垂眸,在走動時,忽隱秘扯了下江沉白的袖子。
江沉白轉頭,不動聲色瞧著這個小白臉狀似無辜靜美的側臉。
唇瓣單薄,似朱砂丹姝,眉眼雅俊間,回眸予他眼神。
似求情,似訴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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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非白畢竟是嫌疑人,雖然現在各方舉證也能削弱他大半嫌疑,但畢竟還未得到證實,於是手頭戴上了木枷,若是正式定罪,脖子上就得再套一個送刑場法辦了。
路上,走了老一段路,江沉白看了下周遭,才讓羅非白指引下是哪座橋。
張叔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羅非白略尷尬辯說:“初來乍到,我都不曉得這村都有幾座橋,還真不知道往哪裡走,但我記得那邊樹木很多,甚為茂密,溪流很深,邊上還有一顆老榕樹,年歲應當蠻久了。”
他心知這姓江的官差心眼在這些人是最多的,比那老仵作都老辣,剛剛那話是故意引自己,想看自己是否有什麼破綻。
江沉白見羅非白所言無漏處,也沒說什麼,在趙鄉役跟村裡耆老的指引下到了那橋邊,見溪水成深潭,流竄往下,湍湍而去,的確能落人不見底,尤其是一些不會水的,栽下去翻騰幾下就容易見閻王了。
而且這裡林蔭密布,就是周遭兩側隔斷的田野中農作的村民也看不清虛實,除非落水之人撲騰中高聲呼喊,或者是下麵河段緊挨著,沒被林蔭遮蔽的河邊有人剛好撞見。
橋上,李二眼睛一亮,指著下遊某處可見的竹屋窗麵說那兒有人家,耆老見狀便說那是黎村唯一的私塾。
江沉白讓李二過去問話,自己則是在橋上橋下觀察起來。
已過了一夜,若有落水痕也早沒了,往上找倒是可能見著驢蹄印,但還不如看周邊是否有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