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沉白發現這人是盯著陳生說這話的,眉眼間沒有洗清冤屈的歡喜,倒是多了幾分思慮的意味。
難道......此案還有其他變故?此人察覺哪裡有異?
江沉白本就是年輕衙差的小頭目,自有幾分精明能乾,雖是寡言,但擅察言觀色,從羅非白自證清白到悄然找他設下一計抓了鐵匠,足可見此人之敏銳。
後者所言“捷徑”不是證明她自己清白,而是直接陳生兩人都給一並拽出。
“他的官憑路引且在這陳生手裡,若是丟失了,恐是難以行路,也無法證明身份,不好立足,實非小事。”
張叔緩聲說著,語氣待之前客氣許多。
李二等人本是不耐,此時稍猶豫,欲言又止,江沉白道:“李二你先跟村裡借一驢先回城裡查春玉樓那邊的事兒,我等暫留村子查於後的事。”
李二心裡一喜,知是自家兄弟憐惜自己,先回了城裡,自是能在城中先吃點撐肚子,好過在這破村子裡吃什麼豆腐。
“好嘞,我這就去,阿白你可得好好請羅公子吃下豆腐。”
他喜滋滋跑了,沒半點心眼,張叔麵上吹胡子瞪眼,江沉白則是眉宇間如夾蒼蠅,還飛快打量了羅非白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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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去吃了豆腐。
豆腐攤上,羅非白默默擦淨了桌麵,低聲對江沉白說:“江兄若是真要請我吃飯,其實可以不吃豆腐的。”
江沉白:“不是你說的吃這個?”
羅非白:“我以為你不請來著。”
這什麼嘴臉,就這還讀書人....得隴望蜀。
江沉白不理他,且冷瞧著對麵坐著的陳生,他跟張叔之所以要帶著這位一起吃飯,就是想抓緊時間撬開他的嘴,彆是今天入夜了還收不了犯人口供,若是罪證留了空隙,城裡師爺那些人又能出幺蛾子了。
城裡事多,他們實不想在這裡耽擱。
可惜,這陳生看著是個軟慫的,竟是滾刀肉,愣是死活嘴硬不認罪,喊著春玉樓的姑娘能為他作證。
江沉白跟張叔撬不開他的嘴,吃豆腐的神情都像是在乾吃白蠟,惹得那豆腐攤老板實是惴惴不安,好在羅非白吃了幾口填補了腹中饑餓,忽提了一句。
“陳生,你個子矮小單薄,體力不佳,那幫你抗了昏迷的我安置在你家榻上的人,是王虎還是誰?”
陳生瞳孔震動,臉頰肌肉不斷顫抖,而王虎在另外一桌被看壓著,憋屈惶恐,不知自己下場如何,一聽這話,頓時如被蛇咬,連聲叫喊:“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啊大人。”
喊誰大人呢?
這王虎也是被嚇傻了,幾次看羅非白鎮定自若查探線索,張嘴就來,但也沒人糾正他就是了。
他們都注意著陳生的明顯反應。
果真還有人幫著?
眾目睽睽,陳生如鯁在喉,戰戰兢兢,他緊張之下嘴硬道:“胡說,就不能是我自己扛的?不是,我沒有,我沒乾這些事,是另有真凶!”
羅非白:“好,就是你扛的。”
陳生快哭了:“不是我....”
羅非白:“那就不是你,是王虎。”
王虎:“陳生,老子宰了你!大人,我有冤啊,我要指證他殺妻,還要指證他有意殘害秀才舉人進士大狀元.....羅公子,您到底是什麼功名?不管了,反正他害的就是您,我都門兒清,他就不是個好東西,還騙我!”
為了給陳生網羅罪名,先下手為強,王虎一個鐵匠滿嘴胡咧列,都快說到陳生意圖牽動全村破壞朝廷有功名之人意圖謀反....
聽得人頭疼,但陳生又怕又恨,尤其是羅非白這廝端著半碗豆腐轉頭問張叔,“即便我無功名,按朝廷法度,這汙蔑陷害罪得打八十大板再坐刑三年,而我有功名在身,既若隻是秀才,也得罪加一等,少說五年,可對?”
這還真不是串謀騙供詞,張叔也算據實回答,摸著胡子道:“對極,還得據家底罰銀。”
歹毒如這羅非白,還斯斯文文回頭問陳生:“陳生,你可有私財?怕是沒有吧,江家還能為你出錢?”
最後一問堪稱羞辱極致。
一個入贅的,殺妻栽贓,還想著讓本家出錢賠款?
陳生本就是死扛著,如今被逼到絕路,臉色灰敗之下,欲言又止。
羅非白看出他已崩了防線,也不急,往剩下的豆腐裡加了一點醬料,慢吞吞補了一句。
“王虎,他允諾十兩,給你了嗎?”
王虎此時才算是憤怒至極,“沒有!沒有!他害我啊!”
其他人聽著都心酸。
辦事了,但錢還沒給,就一空手套白狼啊?
羅非白就知道沒給,否則王虎不至於做了偽證後,後麵還膽大到在官差趕去的路上還敢提著鋤頭毀滅證據,萬一有腳程快的官差,他就是自投羅網。
這麼做,不外乎已經上了賊船,要麼陳生要挾不乾就一道死,要麼就是錢還沒到手,實在不甘,莽性上來就博了一把。
既沒給錢,說明陳生這人果然擅口舌哄騙,且也的確財資薄弱,錢財都在江茶手裡頭,或是在江家那邊。
“你以十兩誘王虎,但手頭缺錢,力行誆騙也得美言撇清自己,但這人不一樣,實際替你扛人栽贓,且必在入戶後就能瞧見江茶已死,豈會不知這是最大的罪孽,恐怕百兩都不足以驅使此人吧,而你家能有百兩財資?村裡人能不知你家底細?那此人不論是男是女,必性子糊塗,天性無邪,且不通男女之事,隻任你差遣,這樣的人要查訪起來估計也不難,等幾位差大人吃完豆腐回你家那邊再看看後山跟前院是否有沉重的腳印,即可斷人身高體重,再一甄彆。”
其實她猜測是對方為女子,且生性恐有智殘,否則在剝她衣物甚至接觸軀體的時候,合該有所舉動,或將她為女子的實情告知陳生,然而陳生一無所知,可見這人是個糊塗的,壓根不分男女,亦不曉得她為女子對於陳生的計劃有多大的妨礙。
但在這,羅非白並未指證對方為女子,免得他人反推敲她為何如此斷定。
而這人也是一定要拿捏在她手裡的。
也是出師不利,剛來此地就出了這個紕漏。
“找到人想來也很快,陳生,記住了,你坦白從寬減刑的機會可隻有這麼一次,也隻有這麼點時間。”
陳生怔了怔,“我不會死?”
他想說若是斷定自己殺人,豈能不死?
江沉白跟張叔明知必死,卻不懂羅非白如何誆騙此人。
筷子將豆腐跟醬料裹拌出了顏色,羅非白瞧著他輕輕一句,“一看就知道你沒怎麼坐過牢,幾個官差招呼你一個,跟同時招呼幾個疑犯,那豈能一樣?你看現在有了你,王虎是不是就不用被針對了?”
又被點名的王虎如喝了黃蓮水。
其他人表情頓時一言難儘,而陳生迷茫後恍然大悟,且也迅速意識到了:他可以推罪名給那人。
張叔跟江沉白聞羅非白這般遊說,心裡大驚,更是不滿,這不是讓這陳生推罪給那人嗎?
她不知後果?
好在兩人都算有些城府,不滿之下也狐疑這人是不是另有懷疑,想通過抓住那個幫手再來作證陳生死罪。
陳生果然意動,正要開口。
“啊,這位小官人,您提及的可是陳生那個胞妹?陳阿寶。”豆腐攤老板一直豎著耳朵呢,聽了大概,脫口而出提了一句。
此時也在吃豆腐的趙鄉役聞言抬頭,似恍然:“啊,是有這麼一個人,我想起來了,好啊,陳生,你倆兄妹竟合謀害人!”
眾人一驚。
羅非白眉梢微揚,瞧著陳生:“減罪的天大好機會,你錯過了啊,陳生。”
陳生如遭雷擊,後悔不迭,急慌慌說:“彆彆彆,我還有話說,我知道我妹妹住在哪,她就是真凶,讓我回去找她,我一定讓她認罪,我.....”
但此時羅非白反而放下筷子,手指虛空指著陳生的嘴利落一劃,脆生生一句。
“封住他的嘴。”
江沉白也不知為何自己就聽從了,真把陳生的嘴給堵住了。
沒再給他任何狡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