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白二話不說,猛然彈起,如同忌憚人類囚牢陷阱而龜縮在密林深處的虎豹,終於釋放骨子裡的血性,直接朝著張翼之的腹部猛踹。
後者本不想移動,逼不得已隻能雙手格擋。
砰!
雙臂酥麻,筋骨似乎都跟著被抽拉兩端,繃直了再剪斷似的,疼得養尊許久的張翼之牙根都緊了,靴子噠噠噠往後急退了好幾步。
那一刻他才知道往日這低調寡言偶爾願為時局忍氣吞聲甚至幾次被脫褲子挨板子的小青年有多強橫。
三兩下,他被打得節節敗退。
但他幾次眼神輪轉,竟無一往日爪牙肯幫他。
柳甕一介老朽,當對方手握敕牒展露於人前,且他們又在人前如前麵言行,那就等於暴露了死罪。
這新縣令是故意的。
他一早就給他們設套了。
恐怕連那巷子裡的胡言羞辱都在為此做鋪墊,就是為了引他們在衙門前冒犯縣官,且踩縣令令牌,罪無可赦!
柳甕急思急謀,冷汗從額頭如萃滲出,盤算著脫罪之法,哪裡還顧得上憑著腳踩令牌就無可逃罪的張翼之,不過張翼之被那江沉白逼離原地,那靴子下麵踩著的東西也就露出來了。
本來因為看顧著阿寶顧不上其他的張叔老薑彌辣,迅速撲過去抓住地上的縣令令牌,作為仵作,他的眼力可是素來極好的,也見過老太爺的縣令令牌,有些閱曆,還沒拿起。枯槁手掌一摸就了了然了。
是真的,絕對是真的,這個造假不了,民間工坊也無人敢造假官令。
太好了!
張叔差點高興哭了。
“江沉白,你敢!”張翼之打不過,氣急敗壞如往日叱罵江沉白。
然而今非昔比。
江沉白都不帶回話的,氣勢如虹,勢不可擋,最終在張翼之心誌坍塌驚恐萬分的時候趁其不備一腳踹中其腿部關節。
噶擦一聲,張翼之膝蓋骨跪地,但順勢拔出了腰刀往前劈砍江沉白下盤,但後者敏銳,就地側翻,從張翼之後背雙手起伏下劈。
雙肩被重擊。
噗通,手中腰刀脫離落地,張翼之吐著血,但忍著手腳疼痛,帶著破罐子破摔的凶性竟要撲向羅非白....
後頭,江沉白瞳孔撐大,迅速一腳勾了地麵不知何人丟落的水火棍,靴子翹了棍,棍子平地上飛,手掌下沉一把抓住棍子,雙手合力,呼嘯而掃。
往日打得罪犯跟衙差都嗷嗷叫喚的水火棍從後麵狠狠一劈。
噶擦!
作威作福凶名遠播且被全城百姓私下驚懼為阜城黑白兩道水火判官的張捕頭雙腿被直接打斷,慘聲尖叫跪地。
“哈,你個反賊,小爺來也!”
李二缺心眼,且慣能得勢起飛,壓根沒半點懼意跟審勢搖擺,趁機一屁股坐在後背上扣住了從前的頂頭上司。
這廝身高馬大的,堪稱縣衙差役裡麵最為健碩高大之人,那體格一坐,莫說張翼之被打得重傷,就是完好狀態也得吐血。
眼下還真有一口酸沫從嘴裡噴濺出,半點動彈不得。
這邊,激鬥之後的江沉白平複呼吸,狠厲目光一掃其他差役,再手握水火棍舉起,一端指著他們,儼然還有再戰之意。
嘖,誰之年少不輕狂?本有先天淩雲誌,但被烏山鎮溝渠。
在場無人敢動。
羅非白似對此毫不意外,隻接過張叔恭敬行禮過遞上來的縣令令牌,用從黎村那傳出來的、折痕且破損的衣衫袖子擦拭它。
不緊不慢,但在柳甕準備先發製人推罪給張翼之的時候,忽然開口。
“大人.....”
“師爺年歲幾何?”
“大,大人,老朽剛過五旬。”
“那就是還沒到六旬,六旬既為長,非長者,又為先太爺下轄之幕人,論理,也該是本官長輩?”
笑麵虎,狡如狐。
柳甕低垂眉眼,微躬垂袖,“大人說笑了,小的不敢。”
“那為何不跪?”
柳甕一窒,本能抬頭,瞧見擦拭好縣令令牌的新太爺半點體麵都沒給,依舊斯文雅致,瞧著他認真問。
“是覺得本官不配嗎?”
嘩。
柳甕再無老者遲鈍,腿腳竟算麻利,直接跪下了,“大人恕罪,實在是小的年老渾噩,老太爺故去,您又久未到任,事多如山,這些日子連續案牘理事,腦子不如往昔清明,今日也是糊塗極了,一聽您提起是先太爺子嗣後輩,因認得太爺族人,未曾見大人麵目,一時以為是有歹人誆騙,冒犯先太爺聲名,這才....實在是有罪。”
句句認罪,句句推罪,而且也提到了他最大的底牌——他是先太爺信任有加的師爺,從前也很能裝,到底是有老資曆的,官場之上,新上任的官員若是對先任下屬太過苛責,名聲很不好聽。
張叔心中喟歎,也就兩日,見過善於狡辯推罪的人倒是比往前幾十年都多。
也是邪性。
也不知這新縣太爺如何處置這有些資曆又狡猾的柳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