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語凝看著前來問詢的言如許,臉上沒多幾分好顏色,言如夢憑著自己吟詩作賦的本事,在京城閨秀裡好歹還有點才名,言如許卻是出了名的粗陋。
劉語凝這樣的官眷小姐大都同自家兄弟一樣,在書塾裡受教多年,讀的是聖賢書,明的是世家理,於是容易有些孤芳自賞,瞧不上言如許這等京城莽女總教頭實屬正常。
但好歹受過教育,基本的禮數還在,惹她的言如夢,不是言如許。
所以雖是沒好氣,劉語凝也還是耐著性子答了句:“她弄壞了我的玉球。”
言如許經曆了方才梅園裡的波瀾,一聽到這個“玉”字就頭疼,她今天是和玉犯衝嗎?
劉語凝的丫鬟又出來解釋一番,言如許才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回新年劉語凝從家中世伯那裡得了個玉球掛飾,是上好的和田玉製的,劉語凝對其愛不釋手,即便來了宴上也時刻把玩。
許是這玉品相實在太好,引得不少世家公子前來觀賞,自然也和劉語凝相談甚歡。
言如夢在之前的京城閨秀聚會裡同劉語凝她們算是熟識,也過去湊熱鬨。
不知是出於對劉語凝眾星捧月的嫉妒還是什麼,言如夢將自己從書本上讀來的和玉石文玩相關的知識都拽了出來,言語間也有幾分貶低劉語凝手中玩意兒的意思。劉語凝都忍了下來。
直到公子哥兒們來來往往撞了言如夢的胳膊,她不小心將酒盞裡的果酒潑到了劉語凝的玉球上,劉語凝這才惱了。
言如許聽到這裡,很是無奈,這難道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至於鬨到這般田地嗎?
言如夢也哭著說:“的確是我不小心,我也向語凝姐姐道歉了,可姐姐不依不饒……說話還那般難聽……”
言如夢這話,言如許是信的,平常的玉器沾些酒水並無壞處,有時反倒可以使得玉石更加瑩潤。言如夢若存了壞心眼,蓄意要毀了劉語凝的玉球,這手段可以說是既幼稚拙劣又毫無用處。
但劉語凝卻是怒氣更甚,她舉著自己的玉球,走到言如許姐妹跟前,凜眉對言如夢說道:“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這是普通的玉球嗎?”
言如夢還是抽抽啼啼,倒是言如許好好打量了玉球,隻一眼,她便發現了當中關竅。
這不是個用整玉通體打磨的普通玉球,而是用數個玉石部件拚湊起來的。雖是拚湊,可玉球表麵紋路流暢,宛如一體,足見玉匠巧奪天工。隻是這樣一來,果酒就會順著部件之間的縫隙進入玉球內部。
和田玉玉身多氣孔,偶爾浸水可以養玉,但若久被水漬浸潤便會影響玉質,發黃發暗。
浸水尚且如此,何況浸了本就帶著顏色的梅子酒。
此刻的玉球,部件之間的紋路已經因梅子酒的滲透而清晰可見,長久下去,這玉球確實會沒了價值。
這邊的爭吵早已將眾人引了過來,包括剛從梅園回來的陸逢渠和魏騁。
言如夢看清楚了玉球的樣子,才知道自己這回真是闖了禍,她求救一般的朝遠處筵席上的父親看去,他老人家早已醉得不知天地為何物,正和禮部侍郎摟著膀子唱歌呢。
沒了靠山,言如夢更加焦急,已經不是抽噎,而是近乎嗚咽了。
陸逢渠看到這裡,心中歎息。
劉語凝是他前世兩妻之一,什麼脾氣秉性他知道,她雖不如慕容媞狠辣,但跋扈之態,也是十足十。
這樣下去,若是言如夢不給她一個說法,她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言如夢出了事,言如許自然就不痛快。
於是陸逢渠往前邁了一步,想給她們姐妹解圍。
可他嘴還沒張,隻見言如許朝劉語凝伸了手:“劉姑娘,事已至此,這玉球已是窮途末路,姑娘可願死馬當活馬醫,讓我試試?”
陸逢渠停下來,他看著言如許的模樣,不像是說笑。
劉語凝嗤笑一聲:“就憑你?你能有什麼辦法?”
這時一道清冽男聲傳來,眾人望去,是太子魏騁。
“何妨讓言姑娘一試呢?”
劉語凝見太子開了金口,也不好再說什麼。
陸逢渠則看著魏騁抱臂看熱鬨的樣子,若有所思。
言如許得了太子首肯,接過劉語凝的玉球,請宮人歸置了一張空席出來,她盤腿坐下,將玉球放到桌子上開始擺弄。
她是認識這玉球工藝的,它的製法借鑒了魯班鎖,魯班鎖經過多年演化,形製有很多,它便是球形鎖。
李長霓還在時,京兆尹東院無聊,除去讀書之外,李長霓也時常給言如許做些小玩意兒解悶。九連環,魯班鎖,言如許都玩了一些。
可此番言如許也並沒有十足把握,她上回玩魯班鎖距今已將近十年,而且球形鎖裡她玩過的,最多的也就是八道部件,不知道劉語凝這個拆卸開來能有幾道。
除此之外,魯班鎖易拆不易合。若是想儘快拚起來,須得在拆卸的時候記住各個部件的形狀、剝離的方向還有剝離的順序。最後再用倒序將其拚湊起來,才能還原如初。
言如許雙手將玉球旋轉一遭,便找到了可以活動的兩個部件。這便是魯班鎖拆解時的“鑰匙”,也是拚合後的“鎖”。
言如許拿出“鑰匙”,劉語凝一驚。
“你做什麼!”
劉語凝話音剛落,又一道男聲傳來:“噤聲。”
眾人看去,發話的是陸小侯爺。
劉語凝傾心小侯爺皮囊已久,被他這樣製止,一時有些尷尬赧然,又因為陸逢渠幫言如許說話心生些許妒意。可無論何種心緒,她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言如許三下兩下,就將魯班球拆卸好了,一共二十四個部件,她深吸一口氣,老天保佑,剛才沒記錯才好。
她又朝劉語凝伸了手:“劉姑娘,借你帕子一用。”
劉語凝將自己的繡帕遞給她,言如許用這方帕子仔仔細細蘸著杯中清水,擦拭著玉球部件上的酒漬。
擦完之後,又一一對著桌子上的油燈照了照,確然沒了痕跡,這才一一排列在桌子上,開始合裝。
半盞茶時間,魯班球終於拚成。她拿起玉球環顧一番,確定了紋路對得上,才放心一笑,將玉球還給了劉語凝。
“好了劉姑娘,你瞧瞧。”
劉語凝早就因言如許剛才的動作震驚不已,傳聞裡粗陋不堪的言大小姐,怎會這個……
她不可思議地反複看著手中的玉球,確實還原如新。
劉語凝還在怔愣,言如許恭恭敬敬向劉語凝行了禮:“劉姑娘,方才是舍妹無狀,險些損毀了姑娘的心愛之物,我們姐妹,向你致歉。”
說罷又一把拉過言如夢:“如夢,向劉姑娘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