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許看見陸逢渠一張冷臉,比前世那三次拒絕她時都要冷得多……
他今兒個穿著玄天色的衣衫。
不同於魏騁,陸逢渠一向喜歡穿深色的衣袍,也從不戴什麼玉器首飾,襯得原就冷峻的容貌更加不近人情。
可言如許記得《將軍列傳》裡分明記載著,長纓將軍及其手下喜著淺白素衣,號扶光軍,北境之上,有“彎刀野牛畏素衣”的威名。
同眼前的他,全然不是一副形貌。
如今每次一見陸逢渠,言如許就忍不住回想那些史料中描摹的他。
那個他跟她所認識的他很不一樣,史書上的愛恨情仇都宏大,陸逢渠似乎把生命所有的溫度都交付給了無垠的疆場。
言如許因他在情場上的涼薄而怨恨他,卻也因他在戰場上的無畏而尊敬他。這是一種矛盾的情愫,這種情愫讓言如許每每見到他還是會害怕。
她怕矛盾雙方的重量稍有偏頗,她心中的秤便會傾斜,更為濃烈的感情便會死灰複燃。
她不想恨他,因他是英雄,她也不想再愛他,她已然愛過了,這份愛很苦,苦到她一生都覺得冷。
言如許的思緒飄遠了,待她回了神,又看到陸逢渠那張俊逸卻冰冷的臉,驀地就有些心虛,可也隻虛了須臾,她便自嘲,我心虛什麼?我光明磊落得很。
陸逢渠朝他們走過來。
言如許不願和他多做糾纏,拖著酸軟的雙腿草草給魏騁行了禮:“殿下,臣女先回去了。”
魏騁點了點頭。
言如許擦過陸逢渠身側的時候,他的手拉住了她的小臂。
言如許抬頭,陸逢渠卻沒有看她,隻是有些失落地問道:“我等了你很久,為什麼沒來?”
言如許沒想到陸逢渠會把這樁事這麼光明正大地說出來,還當著魏騁的麵,心道陸逢渠確然不知在何時撞壞了腦子,怎麼行事作風和前世如此不同?原先挺霸道的一個人,怎的如今這般婆婆媽媽?
言如許掙脫陸逢渠的手:“多謝小侯爺好意,臣女已經找到騎馬先生了,騎術很好,學費也不貴。”
言如許言語間全都是陸逢渠你這個太歲我是真的惹不起,陸逢渠這才轉頭看著言如許,眼神裡有不甘:“誰?”
言如許有些不耐煩了:“我說了您也不認識啊。您二位慢慢聊,我回去了。”
言如許因為雙腿不能打彎,邊扭邊蹦地走了。
魏騁看著言如許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她怎麼和個生了氣的兔子似的。”
陸逢渠直直盯向魏騁,肅然說道:“我說過,她是我一個人的,你答應過我……”
“誒你打住。”魏騁抬了抬手:“天地良心,你確然說過心悅於她,可我從未答應過你什麼。”
陸逢渠生來一副刀子嘴,話不多,但說一句是一句,直捅旁人心窩子,這回卻被言語上一向溫潤的魏騁狠狠堵了一道。
魏騁此時的笑容也淡了一些,認真道:“既然神女無心,誰來當那有夢的襄王,又有什麼區彆呢?”
陸逢渠憑欄而立,任他再如何自信,經過這幾個月同言如許的幾番對話,他也不能再自欺欺人,說言如許心裡是有他的。
可是為什麼呢?
她明明那樣熾熱、那樣執著地追逐過他,重來一回,為何全然都不一樣了呢……
他不明白,不甘心……
她明明是他的,隻能是他的……
他回想前世她的三次剖白,他次次拒絕,如今想來,字字後悔。可最後悔的當屬第三回,他那天著急去兵部,她又一直同他攀談,他急於擺脫她,便說若她實在難以放下,可以去崇陽侯府做妾。
那是前世他戰死沙場之前,同她最後一次見麵。
哪怕後來他從白闕凱旋而歸,也再也沒有見過她的影子。原本尋得機會就會出現在他視線裡的姑娘,突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那時一心撲在戰場上,沒有多想。可如今看來,應當是他那句“可以做妾”深深傷了她的心。
陸逢渠的心尖一陣一陣的抽痛,那時的自己同幼時在青樓裡見的那些畜生王八有什麼區彆,仗著自己一時位高,便肆意踐踏姑娘的心意,渾然不覺自己的無恥,當真可恨。
懊悔半晌,陸逢渠知道,自己欠她的,終須百倍還。
他轉頭看向太子,開口勸道:“魏騁,阿許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將來會成為大昭的君王,三宮六院,注定不能……”
“你怎知我一定不能?”魏騁的眼角溢出鋒芒。
陸逢渠在魏騁的這個反問中沉默片刻,多年摯友,他知道魏騁眼中鋒芒的意義,他認真了。
陸逢渠盯住魏騁:“你喜歡她什麼?”
魏騁笑了笑,腦海裡又浮現言如許的身影:“我也說不清楚,大概是因為,她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樣吧。”
陸逢渠聽此回答,嘴角也彎起弧度,這個答案倒是同他不謀而合。
若說前世那一襲紅嫁衣讓陸逢渠的亡魂心動意動,卻也不過是想讓他得到她、占有她、征服她。可重生之後的言如許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緊緊牽引著他的目光、他的心。
他從未體會過這種與人欲無關的愛意。
他一直以為他會這樣,是因為這一生的言如許變了,她變得聰慧,變得可愛,可置身此世回首前生,陸逢渠才發現,其實言如許一直都是這樣的。
世道如此,男兒霸道,逼得女子各個誌做流水。靜默,溫柔,哪怕欲浪滔天,也要裝作一派風輕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