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案的是一個乾瘦的男人,叫王二,他衣衫襤褸,瘦骨伶仃,哆哆嗦嗦跪在堂下,麵色驚恐,似是怕極。
言靈施給衙役們遞了眼色,衙役們連呼帶喝,男人才結結巴巴將事情原委說了個大概。
王二是皇都瑾城裡的流浪漢,早年間家境還算殷實,但沉迷賭博,散儘家財。之前還能指望父母,可父母過世之後,他便沒了倚仗。他不好讀書,又不願做苦力,便在日間乞討為生,晚上就隨處找竹棚橋洞睡一覺,渾渾噩噩地活著。
可是皇都的乞丐也有乞丐的規矩,也分三六九等,其他人多是身體殘疾抑或體質羸弱,再或者祖上有犯了重罪的,導致他們找不到能養活自己的營生,這才被逼走上行乞之路。
王二這種敗家子,他們是瞧不上的,所以橋洞竹棚王二都住不久,剛到沒幾天就會被其他乞丐驅趕,隻能再尋去處。
王二實在沒有辦法,不過近來他倒恰好逢了個實現“自我價值”的好機會。
前些天都城裡來了個眾人未曾見過的老乞丐。
要知道外地乞丐長途跋涉來道皇都,在城門口被那些五大三粗的官爺居高臨下盤問一番,哪還有什麼精氣神可言,都是佝僂著背、哭喪著臉。
這老乞丐卻不是,他精神矍鑠,足足帶了八個大口袋,口袋裡有乾糧,還有不少銅板,仔細翻翻,甚至還能反倒幾個銀錠子。按理說這身家,已經足可以讓他“金盆洗手”,另謀生計了,可這老乞丐卻十分安於現狀。
他這份“特彆”引來了瑾城同行們的關注,乞丐們紛紛同他攀談,這些人裡自然也有王二。
這一攀談不打緊,大家發現這是位極有見識的乞丐。
他叫曹無雙,已經年近花甲,但他的蹤跡遍布大昭各地,是乞丐這個群體中極為難得的“雲遊丐”。
而且他對乞丐這個營生很有自己的見解:“你們覺得咱們這種人,能苟活下去,靠得是什麼?”
一個童子乞丐搶著答道:“是大夥兒的善心。”
“錯了錯了。”曹無雙搖搖頭:“隻有最沒本事的乞丐,才靠旁人的善心。”
有人嗤笑:“有本事誰當乞丐啊?!”
“又錯了!”曹無雙反駁他:“咱們有大把的時間遊走在城鎮各處,來往行人的蹤跡,百姓口中的異聞,咱們隻要用心,總能搜羅到。在江湖上呆久了,不能隻看自己,你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啊,還得廣交豪傑,學人之長。我之前在黛州,就認識了一個神婆,她那些通靈的本事,都叫我學了來。後來又在邕州,認識了個算卦的,如今老乞丐對於卜卦也有些心得。你們不是好奇我這些盤纏哪裡來的嗎?告訴你們吧,換來的。靠什麼換的?一是消息,二是那些達官貴人不願學的這些街頭下三流的本事。”
曹無雙一番激情演說,把眾乞丐唬得一愣一愣的。
曹無雙拿起自己臟不拉幾的酒囊,仰頭喝一口:“老乞丐這次來都城,也是因為得了個消息,卜了個大吉卦。”
眾乞丐一聽,紛紛來了興致,腦袋都湊近了些。
曹無雙看了看周圍,故作神秘壓低了聲音:“我聽說,京城裡有個大官,看著道貌岸然,其實壞事做儘,奈何他實在位高權重,又極善偽裝,廟堂上的貴人們都未曾發現他的邪惡麵目。可他造下的孽已經觸怒了上天,隻要我揭穿了他,就算是幫了天上諸位神君,餘生榮華富貴,死後位列仙班。”
老乞丐的話神乎其神,大家難免生疑。
“我不信。”有人說道:“除非你告訴我,那大官是誰。”
曹無雙一臉高深莫測:“那不行,我同你說了,你豈不是要搶我的富貴和功德。”
“切……”眾人一種噓聲:“我看你這老乞丐就是瞎編,裝作神秘糊弄咱們尋開心呢。”
說罷眾人就要散去,老乞丐卻急了眼:“哎哎哎,彆走啊,雖說不能告訴你們是誰,但其他線索我倒是可以透露一二。”
眾人這才又回了頭。
曹無雙說道:“我來都城前卜了一卦,卦文是一首詩——尼姑庵裡風月濃,巫山之上哭聲重,若問哭聲何處來,安魂草園枯井中。”
這哪是詩啊,純純順口溜。而且這幾句順口溜意思十分淺顯,然則乞丐們大字不識一個,聽得雲山霧罩。唯有幼時家境不錯,讀過幾年書的王二聽得明明白白。
順口溜提了兩處地方,一是尼姑庵,一是安魂草園。
京城南郊剛好有座茗香庵,茗香庵再走十裡地,就是一座陵園——清蕪陵園。
這不就對上了嗎?
王二是好賭之人,參透這層意思之後雀躍不已,當天夜裡就趁著人少去清蕪陵園找枯井去了。
隻是尋了好久也不見枯井的影子,最後他都要放棄了,一屁股坐在一棵大槐樹旁邊。
清蕪陵園是一座官府性質的公益陵園,多是朝廷各部出資,為沒有家人的浪人、江湖遊俠所建造。原本來的人就少,這棵大槐樹又位於清蕪陵園深處,要穿過鱗次櫛比的墳包包才能到,所以周圍雜草叢生,恨不得有半個人高。
可王二一坐就覺得不對勁了,哪怕雜草再多,他屁股底下這片地方,未免也太軟和了吧。
他當即起了身,將屁股底下的雜草一一扒開,這才發現,雜草下頭是一張麻繩編成的網,而網的下頭是虛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