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個幕後之人,身份應當比較特殊。他是太子陣營當中的人,但很可能不太有機會直接跟陛下或者太子稟報此事。
至於為什麼不太有機會,無非是時間或者立場造成的。
要麼是時間上,他不上朝,也不經常進宮,不太有陳情的機會;要麼是身份上,他如果陳情了,會招致懷疑和猜測,所以他要將自己摘出去。
而且於此同時,他還不想大理寺乾涉此事。
伍星野眯著眼,不是朝廷命官,不願直接跟陛下和太子對談這樁案子,又同大理寺有齟齬……太子身邊,有這樣的人嗎?會是誰呢……
……
次日辰時過半,大風殿鐘鼓錚鳴,朝會開始。
刑部尚書伍星野手執證人供詞,告發大鴻臚竇何、工部虞衡司郎中竇挽雲、琅園士子竇望山於南郊茗香庵聚眾□□、逼良為娼、奸汙並殺害姑子、溺亡嬰孩,涉及人命二十七條,抑或不止,請求陛下下詔,由刑部徹查此案。
伍星野話音落下,眾臣嘩然。
竇何先是指著伍星野鼻子說他信口雌黃誣陷忠良,繼而跪地叩首,乞求陛下莫要聽信讒言冤枉好人。
伍星野卻道:“兩名證人,二十七具屍首皆在刑部安置,大鴻臚冤枉與否,一查便知。”
竇何仍是滿臉憤恨,遠處站著的竇挽雲卻軟了身子,癱倒在地。
而此時,言靈施也讓冷汗濕透了衣裳,他隻撈到了屍身,萬萬不曾想到那些屍首竟何竇家有關……
前兩日他還同竇何在陛下跟前演戲,若這樁案子是真的……自己怕是……怕是要受牽連。
言靈施吞一口唾沫,不行,他不能亂,他好不容易才從破敗的工匠之家走到了至高廟堂裡,占得這一席方寸之地,他絕不能……絕不能就這樣斷送了仕途……
就在竇何同伍星野僵持之際,言靈施一咬牙上前一步:“啟稟陛下,屍首是下官接到舉報,連夜於清蕪陵園枯井之中撈的,二十三具嬰兒屍,四具成年女子屍首,就在下官去刑部上報伍大人期間,下官令手下仵作簡單查驗屍首,四名女子中兩人有孕,其餘兩人皆是剛剛生子不久,應當與井中嬰兒屍有親緣關係。”
言靈施這番陳情,看似是對陛下稟明案情,其實卻很是突兀。
這些細節京兆尹查得到,刑部查得隻會更詳儘,伍星野現在不說,不代表人家沒查,言靈施這是僭越了。
可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他的目的根本不是陳述案情,而是撇清他和竇何的關係,意思是“我接到報案,我儘職儘責查了,可沒有想過包庇什麼人”。
這層意思陛下知道,在場的官員都知道,竇何更是知道的不得了。
他也顧不得什麼文臣禮儀,對言靈施破口大罵,什麼首鼠兩端,什麼奸佞小人,什麼為了榮華富貴賣女兒……
大風殿亂成一鍋粥。
“都給孤閉嘴!”陛下一聲怒吼,大風殿才靜了一些。
陛下喘幾口氣,對伍星野道:“來,詳細說說,孤的大鴻臚是怎麼□□、怎麼殺嬰的。”
伍星野這才將兩個姑娘昨日的供詞一一道來。
陛下忍怒聽完,俯視著跪在地上的竇何:“大鴻臚,你有何話說?”
竇何知道,這樁案子裡,□□之罪認了,是抄家流放,但這二十七條性命若是認了,就是滅族之罪,所以他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希望自己和兒子能留得一條性命。
於是他聲淚俱下:“陛下明鑒,老臣這些年為了大昭兢兢業業,於政務之上從無疏漏,哪有什麼時間同那些什麼姑子生下那麼多孩子。敢問伍大人,您如何證明這些嬰孩是我竇家血脈?!”
伍星野立時皺了眉,竇何這就是擺明了耍賴了。
彆說孩子已死,即便還活著,也難以斷定父子親緣啊。
朝臣們也被竇何這句話唬住了,就在這時,大風殿一角一道聲音傳來。
“啟稟陛下,臣有辦法。”
眾人回頭,是陸小侯爺,他得陛下恩準,熟悉玄機台的差事,每每旬休之後的開朝日,可以參與大風殿朝會,學習曆練。
陸逢渠上前一步,對陛下行禮,繼而看著竇何說道:“竇大人,我幼時隨母親在市井長大,民間有一個法子,叫瀝骨認親。就是將父母的血淋在孩子的骨骼上,若被骨骼吸收,便可證實親緣關係。隻是這法子對孩子來說太過殘忍,須削肉露骨,所以漸漸就失傳了。但我正巧有位故交老伯,深諳此道,用在您這樁案子上,正正合適。”
竇何一聽,當即呆愣,跪著的姿勢再也維持不住,癱坐在地上。
他這般樣子,真相如何,已經不消多說。
陛下開口:“拖下去吧。”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過後,竇家要倒了。
朝會散去,群臣離宮。
伍星野卻追上了陸逢渠:“陸小侯爺。”
陸逢渠回頭,一道鋒利的目光同他對視著,伍星野臉上的笑意很是冷峻。
伍星野一直想不通是誰在操控這樁案子,直到剛才陸逢渠站出來,他才終於厘清了思路。
他同太子自幼相熟,自然是太子的人。
他隻有休沐之後的開朝之日才參與朝會,所以案子一定要在休沐這一天抬到明麵上。
陸家給大理寺卿慕容家下了聘,兩家早晚是親家。竇家又同皇後母家莊氏聯姻,為了不讓自己老丈人得罪人,所以他選了刑部。
他如此年輕,便有能力替太子揪出這樣一樁大案,若直接對陛下陳情,難免引得陛下忌憚,甚至會給太子帶去麻煩,所以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
陸逢渠,很好……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終究是伍星野先開了口:“小侯爺,今日你引刑部作刀,這一筆賬,我記下了。”
陸逢渠笑了笑:“伍大人此言何意?在下不明白。”
伍星野也笑:“來日方長。”
伍星野走後,魏騁走到陸逢渠身邊,看著伍星野的背影:“你啊……伍星野年紀輕輕,執掌刑部,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這案子應該給大理寺的,慕容鐵最喜歡審這種案子了。逢渠,你為何選了刑部啊。”
陸逢渠看著魏騁,因為伍星野足夠年輕,也足夠正直,他不媚王上,亦不畏權貴,他經曆這種案子越多,能力便會越強,他會在未來,成為你的肱骨之臣。
這是陸逢渠替魏騁選中的人,但他不能這樣說。
陸逢渠沉默,魏騁也沒有追問,隻道:“太冒險了,你讓他怎麼看你?下次記得同我商量。”
“再商量又能如何,竇何這些年做的事,陛下和朝臣未必絲毫沒有察覺,隻是他位高權重,政務上謹慎,又是皇後姻親,沒人敢輕易動他罷了。我雖出身侯府,但乃一介孤臣,這樁事我來做最合適。”
魏騁聽聞“孤臣”二字,難免皺眉:“誰說你是孤臣,有我在,你這輩子都不會是孤臣。”
陸逢渠想起前世種種,悲戚仍在,但魏騁有這份心意,他已然知足,於是笑了笑。
魏騁:“對了,那什麼瀝骨認親,這麼厲害嗎?”
陸逢渠:“我瞎編的。”
魏騁瞳孔震動:“你這膽子是吃什麼撐這麼大的……”
陸逢渠:“殿下,臣早就說過,人隻要放棄要臉,人生會順遂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