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府言家也不例外,見過了言如許手刃趙管事,孫玲因本已經在發瘋的邊緣,竇家的事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最後一根稻草。
她在西院瘋癲哭鬨,身邊的趙管事和馮嬤嬤都已經死了,唯有言如夢在她身邊。
她死死抓住言如夢的胳膊,眼睛一邊流淚,一邊流露出無限恐懼:“夢兒!李長霓還沒死!她還沒死!她是鬼魂,她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她回來了!否則……否則怎麼會在你就要嫁到竇家的時候,竇家就出事了?!一定是她搞得鬼!她見不得你壓她女兒一頭,她就使這些陰詭手段!她就是魔鬼!魔鬼!!!她的女兒也是魔鬼……言如許也是魔鬼!!!”
言如夢無聲地哭泣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明明是養育了她十五年的親娘,她卻覺得從未認識過她。
“夢兒,夢兒你聽娘說。竇家倒了沒有關係,京城裡有的是高門大戶,莊家、顧家、夏家、陳家……夢兒你年輕貌美,又有才華,你隨意勾搭他們一番,他們沒有不上鉤的。夢兒你要爭氣啊!你要給為娘爭氣啊!!!”
言如夢任由孫玲因發瘋,隻哭泣著漠然地看著她,待她終於鬨夠了,躺在地上睡著了,言如夢才擦乾淨眼淚,從西院出來。
她想起那日她去找言如許,她替孫玲因求情:“姐姐,我知道你跟我娘……我隻求,隻求你能留她一命,不要逼她好不好……”
言如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道:“夢兒,曾經有人跟我說,對於好人來說,殺人是良心與良心之間的取舍。經此一事,你也該懂得取舍了。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如章。”
當時言如夢不懂,可現下她突然就明白了。
西院之外,管家林叔和阿卓帶著幾個小廝站在那裡,想必是聽到了孫玲因的哭鬨,過來待命的。
言如夢抬起水袖,擦乾臉上的淚痕:“林叔,父親如今病著,姨娘又是這般形貌,西院暫時由我做主。將姨娘的院子封起來,派專人照料,沒有父親和我的允許,不準旁人探望,尤其……尤其是如章。”
林肆深深看了言如夢一眼:“是。”
“父親如何了?”言如夢問道。
“身子還是虛,大小姐正在照顧著。”
言如許同林肆通過氣,府中的事,不必避諱二小姐,所以他沒有隱瞞。
言如夢愣了愣,父親和姐姐都劍拔弩張到那般程度了,姐姐對父親恐怕並不是照顧。
言如夢漸漸感知到一個事實,她的姐姐非但不是她之前十數年以為的愚魯蠢笨,相反,已經聰明到她不能企及的程度。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左右的。所以她終究什麼都沒說。
言如夢猜錯了,言如許此刻確然是在“照顧”言靈施。
自打竇家父子的處決詔令下來,言靈施便嚇病了,高熱了整整兩天兩夜,今日仍然渾身酸痛,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言如許端了一碗藥進了內室,坐到床沿上,將言靈施扶起來,端起藥碗要喂他。
言靈施發熱未退,周身虛軟,可眼神卻如刀劍,盯著言如許,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言如許端著藥碗的手抬了許久,見言靈施不肯喝,無奈便自己先喝了一口:“這藥太苦,我在裡頭加了一整塊鬆子糖,我問過郎中了,與藥效不相衝,可以加。”
言靈施見言如許喝了,才拿過藥碗,一口一口喝起來,還是苦,但苦味到了最後,確實是鬆子糖的甜。
言如許悠悠道:“剛才小廝來報,說是孫姨娘瘋了,夢兒怕打擾父親,先做主將姨娘的院子封了,也將如章的臥房遷到了離姨娘更遠的地方。”
言靈施喝完最後一口,將藥碗遞給言如許:“你是否覺得誌得意滿?”
“嗬……”言如許輕笑:“這才哪到哪啊,女兒的誌向,您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
“我怎麼不明白?你同你娘一樣,狼子野心。”
“哦?”言如許語氣似有驚喜:“女兒低估您了,您不算太蠢笨。狼子野心,我很喜歡這個詞,權當父親誇我了。”
言靈施被言如許在言語上如此戲弄,怒從中來,奈何實在沒有力氣,隻咬牙說出三個字:“不孝女。”
“父慈子才孝,女兒今日所作所為,皆是父親種因得果。”言如許起身:“父親,好好養身子吧。您不是說了嗎?咱們父女還要相互折磨呢?您要是這樣就倒下了,女兒會覺得無趣。明日女兒要去琅園,待會兒要準備功課,不陪您了,等您好了,咱們接著過招。”
言靈施沒有說話,隻端起藥碗,狠狠摔在了言如許的腳邊。
瓷片的崩碎之聲讓已經走到門口的言如許頓了頓,她沒有回頭,隻是有些傷感地說道:“父親,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您和母親帶我去看七夕花燈,那天我坐在您的肩膀上,臨回家的時候,您給我買了鬆子糖。今日,我將鬆子糖還給您了。”
言如許離開了。
言靈施怔忪一會兒,繼而癲狂地笑了,笑著笑著,眼角竟落下一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