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個月,言如許再次回到琅園。
她在家中養傷養出了一身惰性,倏忽早起十分困難,故而今日是掐點兒來的。她踏入英才殿的時候,眾人抬頭看著她,相熟的幾個朋友——陸逢渠、魏騁、夏淩霄、顧長隨看她的眼神都十分柔和,帶著笑意。至於其他人,神色都多少有些微妙。
言如許未作多想,坐到之前的座位上,授課的先生還沒來,夏淩霄和顧長隨回頭看她,夏淩霄一臉擔憂:“言如許,我怎麼覺得你瘦了呢?還有,你妹呢?怎麼沒來?”
言如許皮笑肉不笑,養傷吃藥期間她是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又差點被言靈施賣給竇望山,□□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之下,很難不瘦。
言如許對夏淩霄未多解釋,隻回答了第二個問題:“我父親生病了,雖然已經快要大好,但如夢不放心,想在家多照顧幾天。”
言如夢沒來學堂,照顧言靈施隻是很小的一方麵,主要是西院如今群龍無首,要找嘴巴嚴的看顧孫玲因的下人,還要提拔兩個撐得住場麵的掌院。言如夢經此一事,可以說一夜長大,如今正在料理西院的爛攤子,實在抽不出身來上課。
夏淩霄聞言點頭,他看著言如許過於纖瘦的小身板實在是覺得難受,拍著胸脯安慰她:“怪不得瘦了呢,我聽我爹說你差點就嫁給竇望山,我一想到那個畫麵我都想吐,更彆說你了。現在沒事了,不怕嗷,你先前欠我的大肘子什麼的暫且先欠著,今中午哥請你吃飯,想吃什麼你隨便點。”
這感情好啊,言如許喜出望外,剛想報菜名就聽到身後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傳來。
“她傷勢未愈,不能大魚大肉,不勞夏兄費心了。”
夏淩霄往言如許腦袋後頭一看,可不就是陸逢渠那個羅刹。
夏淩霄努努嘴,又轉頭看言如許,擔憂道:“你受傷了?嚴不嚴重?怎麼受的傷?傷的哪?可吃過藥了?如今感覺如何?”
陸逢渠眉頭越皺越緊,這小子怎麼問題這麼多,真是好煩。
顧長隨注意到陸逢渠的表情,偷偷踢了夏淩霄的腳。
夏淩霄不解:“你踹我乾嘛?”
顧長隨扶額,魏騁忍笑,夏淩霄勇往直前:“還有啊,你受傷,小侯爺怎麼知道?”
話趕話到了這兒,夏淩霄猛然就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壓低聲音,湊近言如許道:“他打的你啊?”
言如許嘴角抽搐,陸逢渠青筋抖動。
陸逢渠:“夏淩霄,腦子和嘴,人至少要能控製一個。”
夏淩霄沒想到自己都小小聲了陸逢渠還是能聽到,當即有些尷尬:“小侯爺我說笑呢。不能吃油膩的沒關係啊,可以吃清淡的,還可以喝點清口的湯湯水水,我都請……得起……”
顧長隨覺得夏淩霄太沒眼力見兒了,趕緊擰著他的腦袋把他從言如許身上轉了回去。
幾人就這樣嬉鬨一會兒,今兒個的授課先生就來了,竟是誠王魏展。
見到眾人驚異,魏展笑了笑:“冬春交接,氣溫驟升,孟老身子不爽,我來替他上幾天課。”
兒郎們皆點頭,女眷們也都很高興。魏展是大昭第一美男子,授課也很有意思,而且為人也十分柔和,相較於日日之乎者也掛在嘴邊的孟老先生,學生們自然更喜歡他。
今日的授課內容是諸子百家,這些東西言如許幼時跟著李長霓學過一些,前世在冷宮裡也看過不少,興趣缺缺,加之春困,她就有點打瞌睡。
魏展正和同學們暢談對諸子百家的看法,有人崇法,有人尚儒,爭論得不亦樂乎。
就當言如許被周公擒獲即將一頭栽到書案上時,魏展叫了她的名字:“言如許。”
“啊?”言如許抬頭,嘴角還有一點點因為瞌睡而流出的口水:“怎麼了?”
周圍人哄堂大笑,言如許猝然驚醒,趕緊伸手擦乾淨嘴巴,趕緊站起來行禮賠罪:“王爺,臣女知罪……”
魏展沒有讓她起身,隻玩味地看著她,待到她的雙腿因為半彎有些發抖時,魏展才輕聲道:“起來吧。回答本王剛才的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
言如許驚慌失措,身後傳來陸逢渠的提醒:“大昭應當遵從何種大家思想。”
言如許深吸一口氣,答道:“都……都行吧。”
聽聞言如許這般隨意的回答,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魏展蹙眉:“都行?言如許,你平日裡伶牙俐齒,今天是在糊弄本王嗎?”
我哪有伶牙俐齒……言如許腹誹,忽然想起之前她在書院偏殿裡跟誠王頂嘴,還被罰抄四十遍書院戒律,整整四十遍,她現在對書院的規矩可以說是倒背如流。
言如許知道眼前這位王爺看似雲淡風輕,實則是個極為較真之人,便端正了態度,好好回答問題:“諸子百家,各有所長,但任何一個國家,都有其特質,學生以為,不能刻板得套用某一派先賢的學說來治國。”
學生們不再嬉笑,魏展的眉頭也鬆開了:“展開說。”
言如許:“比如亂世之時,各國之間攻伐頻頻,農耕不濟,工商困行,這時候百姓們吃不飽穿不暖,流離失所,這樣的境地之下,底層的人們為了活著往往采取過激行為,上層的貴族文士不知民間疾苦。所以這時候,就容易出現韓非子先生所說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那麼就需要君上嚴格遵循法度來治理臣民。但如果國家強盛,國與國之間的戰亂少了,可是本國之內百姓們和權貴之間因為貧富差距出現衝突,這時候如果還一味采用嚴苛的律法章程,比如嚴格的稅收製度和刑罰製度,那麼百姓們的日子隻會更加辛苦,對朝廷也會日漸積怨。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權貴也好,百姓也罷,都耐下性子講道理,徭役太重,那就減輕徭役,權貴犯法,也要與庶民同罪,這樣一來,儒家的思想顯然就更適用一些。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大概……大概就是這樣……”
言如許說完,朝堂雅雀無聲,陸逢渠聽完,嘴角噙著一層欣賞的笑,其他人則震驚地看著言如許,如果說江山圖那次是正巧撞到了言如許擅長的地誌領域,那這次呢?
言如許究竟什麼時候,從玩泥巴看螞蟻的一個粗蠢之人,搖身一變成了今天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