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十一年四月十六,大昭使團由皇都瑾城出發,出使鐵原。
陛下親臨,率文武百官,於城門相送,隊伍浩浩蕩蕩,惹得瑾城百姓紛紛圍觀。
這是大昭第一次遣使去鐵原,陛下雖說已給鐵原大君寫去信函,但途中之事終究莫測。
大昭南邊的三個小國曾派使臣出使鐵原,可都未能平安還朝。其中一支隊伍因態度傲慢被當時的鐵原大君下令斬殺;另外兩支隊伍則都死於路上所逢天災。
此次大昭出使,準備工作雖做了很久,但因使團選擇的路線並不好走,也讓陛下和使團成員的家人們蒙上一層擔憂。
陛下曾私下同陸逢渠說過,這次出使打的是要同鐵原全麵通商的旗號,但歸根結底是做給白闕看,這個大目標隻要達成了,其他都可以退一步。於鐵原能通商當然最好,但若通不成,使團平安最重要,不必強求。
出城門的時候,除卻陛下和百官,使團諸位的家眷也到了不少。
此次出使的官員們除卻大使副使,其他各級官吏都隻有一個隨行名額。言如許帶了彆枝,萬裡暮本來要跟她一起去,她也確實考慮過他。萬裡暮會功夫,騎術也好,應對極端情況其實比彆枝更有優勢。
可隨行名單報上去的時候,陸逢渠跟她說不行。
“為什麼?”
言如許一雙眼睛無辜極了,氣得陸逢渠心梗。一想到言如許吃飯睡覺乾這乾那都是那廝伺候,他就覺得他這一路上除了吃醋生氣就不用乾彆的了。
他這輩子舔著臉上趕著都還沒伺候上言如許呢,這舔狗他還沒當上,豈能讓她先有彆的狗?!
“使團之中,女子極少,旁的丫頭伺候你我不放心,將彆枝帶著,我自會護你們周全。”
言如許仔細想想,陸逢渠說的也有道理,男女有彆,有些事萬裡暮做起來的確不方便。她便跟彆枝講了路上的風險,彆枝非但不擔心,反倒一臉興奮。
“奴婢想去的。奴婢長這麼大,還沒出過瑾城呢,奴婢想跟著小姐去見世麵。”
言如許瞧著她的模樣,就也同意了。世上女子,無論出身如何,能見世麵總是好的。
言靈施、言如夢和言如章都來為言如許送行,外公和舅舅並非朝中之人,故而沒有到場。
言如許跟言靈施行了禮,言靈施同這個女兒鬥了幾輪之後,似乎也有疲態,加之當著聖上和諸位同僚的麵,態度不算惡劣。
他揚聲道:“阿許,你務必完成聖上囑托,將差事辦好,不可給大昭、給陛下、給為父丟臉,明白嗎?”
這句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言如許知道,他是說給陛下和在場同僚聽的。
言如許冷笑,點頭稱是,繼而走近言靈施幾步,低聲道:“父親,我不在京中,對你期望不高。隻盼你不要拿女兒的婚事做你升官發財、籠絡人心的籌碼。否則……您知道的,我如今是史官,您應當知道史官的特權所在。”
言靈施額間青筋抖動,他身在朝堂,自然知道何為史官。
史官是大昭官員係統之中極為特殊的一支。
大昭各級史官目前有數十人,皇都、州府、軍方、邊陲分彆都有設立。
不同於其他官職通過科考入仕,因為要確保曆史記載的延續性,大昭史官采取的是世襲製。
也就是說,目前大昭的諸位史官,家裡祖祖輩輩都是做這個的。
而言如許卻經陛下特許,進入了這個壁壘極高的隊伍之中。
陛下這等安排頗有用意,若他聽了言如許邀官之後,想要敷衍她,完全可以給個後勤相關的職位,可陛下偏偏就讓她做了使團錄事。
錄事因為職責所在,可以深度參與使團的種種決策,這是陛下對她能力的一種肯定,也代表了對她未來的期許。
自此開始,言如許很有可能終生都在史官隊伍中耕耘。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點,史官的權利獨立於一切王朝的權利。
即便是陛下,也無權對史書的內容進行隨意刪改。
記得太/祖開國之時,滅大衡殤皇帝,強占了殤皇帝的皇後和貴妃,他本想將這一筆從史書之中刪去,換來的卻是群臣死諫,蘭台令刎頸,血染朝堂。
當今陛下曆經七王奪嫡,一人禦極,六王皆死,當眾許多恩怨,並非陛下所願,然則事實既定,無論陛下此後如何宵衣旰食,民間對陛下的評價之中,“暴君”二字總難略過。
陛下委屈之至,曾想借史官之筆為自己辯駁幾句,也被諸葛離光拒絕了。
言如許如今成了使團錄事,難保之後不會成為話語權更大的史官,言靈施在乎他如今的仕途,也在乎他將來死後的名聲。
他可以機關算儘同他的女兒鬥法,卻不能折斷史官的鐵筆。
他不得不承認,言如許如今有了壓製他的武器,比當年的李長霓更讓他無計可施。
所以他咬牙切齒了半晌,最終也隻能道一句:“為父知道了。”
言如許強調:“不隻是我,還有如夢。”
“為父說了!為父知道!”言靈施忍不住低吼出來。
眾人朝他們側目,言如許看著言靈施氣急敗壞的模樣,冷笑道:“父親知道就好。”
同家人告了彆,正要走入使團隊伍的時候,有幾人朝言如許走來,是夏淩霄、顧長隨和紀望舒,還有一個華服少女。
夏淩霄掏出兩大包甜心居的點心:“知道你喜歡杏仁酥,但掌櫃的說了,杏仁酥不好保存。這兩包一包是油酥餅,甜鹹各半,一包是花生硬糖,放兩三個月不成問題,你帶著路上吃。”
言如許讓彆枝收下:“多謝了小鬼。”
“你才……”夏淩霄又想鬥嘴,被顧長隨拉住。
紀望舒走近言如許:“我聽父親說了,你們這一路想必多艱,務必注意安全。”
言如許點頭。
紀望舒笑了,裡頭有些酸澀的意味:“阿許,你能做使團錄事……我羨慕你,也敬佩你。這句話,是京中很多閨秀都想對你說的。真希望以後,我們也能和你一樣,為國家和百姓做事,而不是困在四四方方一個宅院裡。”
言如許眼神堅定,握著紀望舒的手:“會有那一天的,一定會的。”
紀望舒點了頭,將華服少女:“我今天還帶了一個人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