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宏內心天人交戰,一方麵耶律懷思是他唯一的兒子,從小嬌養著長大,哪怕他性情乖張,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如今他生不如死,耶律宏心中怎能不痛;可另一方麵,他很清楚,陸逢渠的話是對的,鐵原大君忌憚雨城多年,他和陸逢渠,誰更想讓自己死,實在難說。
耶律宏掙紮著,滿頭大汗,被挖了眼睛割了舌頭的耶律懷思在一旁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喉嚨裡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音,口中漫出來的全是血。
陸逢渠朝著這個怪物一步一步走著,黑夜裡,他周身像罩了一層魔氣,看他這副樣子,肝膽發顫的何止是鐵原士兵,就連大昭使團眾人都有些害怕。
邊狩伸了伸手,可想起雷暴之中帶著大家死裡逃生的言如許,最終還是將手放了下來。
見陸逢渠又要動手,耶律宏又遲遲沒有動作,蕭氏嘶吼一聲,生生將掌中匕首拔了出來,顧不上手上的血窟窿,朝陸逢渠撲過去。
可她還沒有碰到陸逢渠,身後突然傳來野獸的哮鳴,電光石火之間,一道黑色的影子將蕭氏撞飛,它越過陸逢渠,一口咬住耶律懷思的肩膀,將他拖曳著,朝遠處跑去。
“兒啊!!!我的兒!!!!”蕭氏被撞得爬不起來,口中仍是竭力哭喊著。
黑豹聽到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不知出於什麼意圖,竟真的停了下來。
或許是想起自己被狼群圍剿而死的母親吧,它叼著耶律懷思回了頭,似乎想讓他和他母親做最後的告彆。
可這一回頭,眾人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沒有了眼睛,沒有了舌頭,依然可以展露無儘的恐懼。
耶律懷思掙紮著,嗚咽著,他再也流不出眼淚了,但他分明是哭了。
蕭氏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兒子,大聲命令雨城的侍衛:“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殺了這頭畜生將世子救出來!!!快啊!!!”
阿金看著蕭氏這副模樣,方知自己一片好意付諸東流,他金曈眯了眯,臉上竟似有笑意。
彈指過後,他便叼著慘叫的耶律懷思,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此時耶律引歌走出來,走回到耶律宏身邊,向前一步,目光堅定地對陸逢渠說道:“陸大人,今日雨城世子抱病而亡,父親母親傷心不已,無力招待諸位賓客,待言姑娘身體痊愈,父親自會給予通關文牒,讓你們儘快拜會鐵原大君,完成兩國和談。招待不周,實在抱歉。”
陸逢渠冷眼望著耶律引歌,不禁笑了。
言如許說得不錯,這小姑娘,天生就是做政/客的料。
短短幾句話,將耶律懷思下藥、迷/奸種種惡行一筆勾銷,今日之事全然被描摹成了一樁意外。可陸逢渠還不得不配合她,因為如果耶律懷思下藥一事做實,言如許便會在眾口鑠金之下,清白儘毀。而且他虐殺耶律懷思是事實,鐵原大君不會替雨城出頭不假,但也未必不以此事拿捏使團。
可以說耶律引歌繡口一張,便全了使團和雨城雙方的名聲。
陸逢渠挑眉:“耶律家總算還有個聰明人。”
蕭氏卻從地上蹣跚地爬了起來,她悲痛不已,發髻淩亂,滿麵淚痕。
他指著陸逢渠:“誰說我兒是抱病而亡!分明是這個魔鬼殺了他!是他!”
說完她又想起阿金,她意識到了什麼,她又將手指指向耶律引歌:“還有你!你嫉妒懷思是男子!是名正言順的世子!你狼子野心,不惜幫著外人殺害你弟弟!夫君!夫君你要為懷思做主啊!”
耶律宏這一遭下來疲憊不堪,痛也是痛的,但多年的城主生涯讓他十分清楚,引歌的這番說辭,已經是雨城和大昭使團最為體麵的結局。
耶律引歌不屑地看著蕭氏:“自古嬌子如殺子,母親,今日不是旁人殺了耶律懷思,是你一步一步將他引到了死路上,怪不得任何人。”
“你!”蕭氏破口大罵:“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人!你血口噴人!”
蕭氏作勢又要抓引歌,引歌卻幽幽開口:“來人!城主夫人今日累了,送她回寢殿休息。”
侍衛們麵麵相覷,他們平日裡隻聽從城主調派,可傻子也明白,郡主地位從現在開始,再也不同往日了。隻猶疑一瞬,便有兩個侍衛走出來,將蕭氏架走了。
這個漫長而血腥的夜晚告一段落,眾人散去。
陸逢渠沐浴更衣,洗乾淨手上身上的血汙,來到言如許的房間,拿了圓凳,坐在床邊,握住了言如許的手……
再次醒來,言如許正歪頭看著他。
陸逢渠想起昨日浴桶裡的擁吻,兩輩子頭一回覺得臉頰耳朵有些熱。
但他故作鎮定:“還難受嗎?餓不餓?能起來嗎?”
言如許的神情十分澄明,她搖了搖頭:“不難受了,就是有點沒力氣,你扶我起來。”
陸逢渠聞言趕緊起身,將她扶起來。
言如許站起來稍稍活動了下,便喊了彆枝給她準備洗漱用的水,她則坐在銅鏡之前梳頭。
言如許梳著頭,眸中迸發出恨意:“耶律懷思呢?”
“死了。”陸逢渠答:“我砍了他一隻手,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頭,剩下半條命,被阿金拖走了。”
陸逢渠輕描淡寫,但言如許拿著篦子的手驀地頓了頓,耶律懷思死時何等慘相,她能想象到,人的本能就是畏懼殺戮,所以言如許停了下來,可也隻是一霎,她便繼續梳頭了。
“陸逢渠,謝謝你。”她由衷說道,換做是她,一樣會讓耶律懷思死,否則不足以平她內心怨憤。
彆枝將水端了來,言如許洗漱好,招呼陸逢渠:“走吧,去吃早飯。”
言如許的態度太過疏離,甚至比往日更加疏離,這讓陸逢渠心中發悶。
他上輩子何曾想過,有朝一日他陸逢渠會開口乞求女子的關注和愛意。
“阿許。昨天的事,你不記得了嗎?”因為是頭一回說這種話,陸逢渠的聲音有些發虛。
言如許歎息:“記得。”
“我不是說耶律懷思……我是說……”
“所有事我都記得。我抱了你,吻了你,咬了你。我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