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懸玉覺得最近徒弟有點不太對勁。
自從兩個人離開青炎穀之後,洛望川就開始事無巨細地照看他,衣食住行都要認認真真地檢查一遍,似乎生怕他受一點傷一樣。
他吃一點東西徒弟都要警惕地探頭過來看一看,有的時候晚上甚至放著自己的床不睡非要跑過來跟他一塊睡。
洛望川畢竟是十六歲不是六歲,這麼大一隻非要來跟他睡一張單人床實在有點擠得慌。
江懸玉被他盯得有點無奈還有點好笑,隻能選擇開誠布公地問他:“鬱聞鈴跟你說什麼了?”
他又不是傻子,這段時間洛望川的異常他都看在眼裡,很難不往這方麵去想。
洛望川眼神飄了一下,抿了抿唇:“沒有。”
見他這般神態,江懸玉更確定了幾分:“鬱聞鈴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你了?”
洛望川抬起手來,抓緊他的袖子,不肯說話了。
江懸玉看著他。
他有心想教導徒弟,世間的生死彆離本就是常事,很難有人能從頭到尾陪在另一個人身邊。這與人本身的意願無關,哪怕兩個人從頭到尾不曾背棄自己的誓言,也總有天有不測風雲的時候。
正如他之於洛望川,或者……師兄之於他。
但他看著洛望川清透的眼睛,還是沒有說出來。
罷了,他還年輕……這般沉重的話題,等他年歲漸長自然能夠理解。
於是江懸玉隻是歎了口氣,摸了摸徒弟的腦袋,換了一個溫和的說辭:“不妨事,至少在你長成之前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何況我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還有這麼多年,總會有轉機的。”
洛望川不是很情願地點了點頭。
他其實想要的並不是師尊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想要的是,師尊能夠像很多人一樣擁有未來的希望和長長久久活著的權利,哪怕不陪在他身邊,他們想要見麵的時候,也可以去找到彼此。
從那日以後,他克製了很多,不再試圖事無巨細地經手有關師尊的所有大事小事,但依然會時不時盯著江懸玉出神。
江懸玉由著他看,沒有再多勸。
接受親近的人有朝一日會離開本來就是成長的重要過程之一,旁人隻能引導,並不能代替少年人走過這一段心路曆程。
*
兩日後,師徒二人抵達了雲間城。
南域多山地丘陵,地形紛亂複雜,各方勢力各據一隅,少有如歸一宗一般影響力極大的宗門,連名義上南域的最大宗門妙音門其實也隻能控製周邊區域而已。許多散修也喜歡來南域安家落戶。時間一長,各方勢力更加散亂。
雲間城原本是南域邊陲的一座小城,但魔禍過後整個天元界聯係逐漸緊密起來,不同區域之間的互通有無也逐漸增多。雲間城占據中州和南域交通的咽喉之處,這些年竟也發展得像模像樣,人來人往好不熱鬨。
不過人一多,加上本身在邊界地帶,各方勢力影響都相對較弱,自然顯得比其他地方魚龍混雜更為混亂。
此處離即將開放的離火秘境很近,不少想要進入離火秘境的修士眼下都在此處休息。
兩個人進了城,在城中找了一家生意不錯的客棧落腳。
洛望川拿著菜單,依照江懸玉的口味認認真真地點了幾個葷素得當營養搭配的菜,去找小二交菜單去了。
正是飯點,來客棧吃飯順便歇腳的客人不少,江懸玉四下看了一眼,見小二忙得腳不沾地,自己站起來去取了茶水。
正在此時,一夥渾身都是風沙血腥氣的人進了客棧。
這群人年齡不一,修為集中在築基期到金丹期,身上的服飾亂七八糟的,手上拿著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看上去像是一群臨時組隊的散修,一進門就嚷嚷著讓掌櫃的趕緊上好酒好菜。
店裡的客人都不由得離他們遠了些。
江懸玉取完茶水回來,剛好跟這群人擦肩而過。
他皺了皺眉。
這群人身上……除了血腥氣以外,還有魔的氣息。
這段時間南域魔活動猖獗,不少修士都在四處獵魔,身上沾上魔的氣息並不奇怪。
但江懸玉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就好像……他們身上的魔氣並不是偶然沾上的,而是魔就近在咫尺一樣。
他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對方腰間的一把紫金葫蘆,沒有多表達什麼,照常取了茶水,回到了桌子前。
好巧不巧,這群人在大堂裡大搖大擺地挑了一圈,剛好選在了他們鄰桌的位置坐了下來。
洛望川已經回來了,見他神色有異,一邊將燙好的筷子遞給他,一邊低聲問:“師尊,怎麼了?”
江懸玉給自己這一桌設了一個隔音結界,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跟洛望川說了一遍。
洛望川神色也嚴肅起來:“師尊懷疑……他們身上帶了魔?”
跟需要封印鎮壓的魔祖不同,這些在外零散活動的魔雖然破壞力很強,但其實是一種靈智很低的東西,一旦被封入某個真空的封閉空間中,它們就會自動停止活動。
雖然如此,實際操作中卻很少有人用這種方式除魔。因為這種方法的缺點很明顯,不但沒有辦法徹底消滅魔,而且盛裝魔物的容器一旦出現破損,魔很容易就會逃脫,然後出於本能直接對包括容器持有人在內的周圍所有人發動攻擊。
就像懷裡揣了一個並不百分百安全的炸.彈一樣。
除非有特殊用途,修士們遇到並沒有附身的魔一般都是直接用特製的法器直接打散,而不是帶著裝有魔的容器四處走動。
江懸玉並沒有回答徒弟的問題,仿佛不經意一般,往隔壁桌上看了一眼。
隔壁已經上了酒,其中一個用刀的散修從桌子上拿了一個酒杯,略有些嫌棄地上下看了看,這才倒了一杯酒,豪爽地一飲而儘,然後皺了皺眉。
小二已經過來上菜了,借著小二擺桌子的功夫,洛望川的目光也往隔壁落了一下。
那拿刀的散修虎口處沒有繭,繭在指節指腹處,平時慣用的武器應該不是刀劍一類的,很有可能是暗器。
喝不慣客棧裡的濁酒,還有些潔癖,想來大部分時間出入的都不是這一類市井地方。
外表上的偽裝很容易,但有些經年累月的習慣卻更容易在細節中暴露出來。
小二上完菜就離開了,洛望川熟練地給江懸玉夾了一筷子菜,裝作自然聊天的樣子,對江懸玉說:“師尊,這些人好像不是散修。”
一群不知道哪個勢力手下的修士偽裝成散修,身上還帶著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回來的魔……這可真是有趣極了。
江懸玉點了點頭。
師徒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關注著隔壁桌的動向。
隔壁那群人依舊在裝模作樣地吵吵嚷嚷,但實際吃飯速度很快,不過兩刻鐘的功夫就結束了用餐,很快結賬離開了。
見隔壁桌已經吃完離開,洛望川擦了擦手,握緊了手中的劍,問江懸玉:“師尊,我們要跟過去看看嗎?”
江懸玉反問他:“你問我嗎?”
洛望川不解地看向他:“師尊?”
江懸玉看著徒弟的眼睛,溫聲道:“不要問我,問你自己。要不要管這些本來與你無關的事情,是你自己要走的道。”
洛望川思考了片刻,堅定道:“師尊,我想去。”
江懸玉點了點頭,笑道:“好,那就一起過去看看吧。”
*
確定了要管這件閒事,兩個人立刻跟小二結賬,快速跟了過去。
這群人似乎不是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了,離開客棧之後的行動很熟練,不但專門往犄角旮旯裡鑽,而且走過一段距離就要抹去自己身後的蹤跡。如果不是江懸玉的境界遠高於這群人,說不準真的就被他們甩下了。
但在跟著這群人在城內繞行了半個時辰之後,這群人的氣息還是完全消失了。
兩個人循著最後的氣息,來到了一處幽靜的大宅門口。
這一片街道是雲間城的居住區,靠近城郊,距離最近的城門隻有不到一刻鐘的腳程。眼前這座金碧輝煌的大宅占據了大半條街,周圍幾乎看不見其他鄰居。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長街寂靜,大宅門口掛著的兩個燈籠內的夜明珠在夜色中散發著柔潤的光澤。
宅子周圍有高階聚靈陣的氣息,內部靈氣極為充裕,看起來有點像是某個小型修仙世家的府邸。
但……太安靜了,大宅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閉著,門前掛著的牌匾上一片空白,既沒有守門的門童,也聽不見門裡麵傳來的人聲,好像整座宅邸都已經被廢棄了。
周圍起了一層夜霧,飄渺濕潤的霧氣散在長街各處,讓人的視線有些模糊。
因為地形的緣故,雲間城很容易起霧,晨霧、夜霧……有時候甚至會持續一整天,因此得了“雲間”這個名字。
但現在這場霧顯然不同尋常。
周圍越發安靜了,連春末夏初常見的蟲鳴聲都聽不見。
突然,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打破了眼前的寂靜。
宅邸朱紅色的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隱約能看見裡麵富麗堂皇的影壁和精巧的園林裝飾。
洛望川渾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來,立刻橫劍在前,把江懸玉護在了身後。
江懸玉安慰徒弟:“無事,一點小障眼法而已。這是迷蹤陣,陣眼應該在宅邸內。”
陣法本身雖然不高明,但布陣的人手法挺高明,他竟分辨不出兩個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走入陣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