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鶴,天下間隻有少鶴會對我如此的冷漠,才會忍心把我放在這肮臟人世!少鶴……”道姑經不住地啜泣起來,抱著白紫煙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
而白紫煙卻還是一語未發,用手輕輕撫著道姑的後背。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段鵬陽都不知道要不要打斷還在哭泣的女子,白紫煙卻淡淡開口道:“爹爹已入土為安多年,還望還他清淨。”
原來天下最冷的不是白少鶴,也不是紫陽公主,而是白紫煙。沒有恨意,沒有愛意的一句話,卻如刀劍插在了親生生母的心口,在白紫煙的生命中,永遠隻有偉大的父親和哀傷影子中的母親。
道姑一驚,“少鶴?!你是紫煙!”
“是。”
“紫煙?那少鶴呢?”
道姑茫茫然地推開了白紫煙,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對阿,少鶴死了。少鶴被他殺了。少鶴死了……”
“普天之下,能殺死爹爹的隻有兩個人,一是你,一是他自己。你談何而來又一個他呢?”白紫煙冷冷道。
“一是我,一是他自己?”道姑重複道,忽而又喊道,“你是我的女兒阿!”
“倘若你認我,我則喊你一聲娘。”
“少鶴。”道姑不理,抬頭看了眼白紫煙,又埋首。“少鶴是被我害死的。是我貪權,是我好利。可是,為何男人可以,女人便不可以呢?上有女王,下有男寵,是誰定死規矩不得我入朝為政!我自小聰明伶俐,熟讀古書,前推三百,後推三百,無人可及!要不是一步錯失良機,又怎麼會落到今日!你怪我也罷,恨我也罷,我不需要後人的垂青,不需要多餘的感情,我就是我!”
“我如爹爹,不曾恨你,也不曾怪你。我小時候曾無數次想過你的容顏,你的懷抱,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了。這些懷念早已隨著爹爹的死,落入塵埃。如今,我也非特意尋你來,隻是機緣巧合。既然如此,我也看到了你曾愛爹爹的心,也看到了你對權力的無止境的追求,我知道我有個娘,我謝謝你。僅此而已。”
“少鶴不曾恨我?”道姑問。
“爹爹不曾恨任何人。”
“即使我偷了他的眾神沉迷?”
“爹爹說,那是他自己的錯,白家的後人不會讓人恥笑。”白紫煙想起了那時的爹爹,胸口一陣暖流。
道姑沉吟片刻,緩緩起身,轉過頭道,“那孩子是龍家的?”
“是。”
“孽種就該打掉。”道姑恢複正常的霸氣,一副君臨天下不可抗拒地說道。
“那孩子是我的!”段鵬陽忽然插嘴道,堅定地說道,“這次來拜見紫陽公主便是懇請公主能把紫煙交給我,我願意一生一世愛她!”
白紫煙感謝地看了段鵬陽一眼,但是她還是得說,“娘,我喊這一聲娘是為了對爹爹負責任。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主宰我的生命,顏奕逼婚讓我嫁給龍喬容,而你又逼我打了孩子,你們兩個人又有什麼差彆?”
“你!”道姑惱羞成怒地瞪著白紫煙。
“我本不想多說娘的是非,以為爹爹的死能喚醒娘。可是,娘,你太讓我失望了。古今中外,朝野上下,皆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輸了,你就是不如顏奕,本早該丟棄性命。爹爹舍命救你,你卻仍不知悔改,還口口聲聲說愛他。你愛嗎?倘若你真的愛又豈會在乎那一點點的虛榮和驕傲,豈會拋下我們父女,豈會到現在還要找回政權!”
“你!彆喊我娘!我寧可不要你這個女兒!”
“我也從沒當自己是有娘的孩子。紫陽公主,話已至此,還希望你能早日回頭,休要浪費了爹爹的愛和性命。”白紫煙的臉色已微微泛青,她氣,氣娘為何這麼不爭氣!
道姑的淚卻又再次飆起,“愛?性命?一朝江山萬骨枯!爾等享受的盛世安寧就是建立在無數人的犧牲中的,和我談愛?性命?我自出身就是父王的掌心肉,十二歲那年便隨父王征戰立下汗馬功勞,戰場上殺人無數,幾次險些喪命。而顏奕自小隱藏在黑暗中,勾結朝政,對父王暗下毒手!我就是太過仁慈,太過談愛,才落得這個下場!”
白紫煙有些怔住了,這還是第一次她看見這樣的表情,是後悔還是撕心裂肺的悲傷,仿若間,她想起了爹爹曾經描述過的娘,一身紅衣血色滿身,毅力在戰場上揮舞著大旗,神色冷然。
“少鶴,少鶴……我定當還你盛世,百姓安居,庭院深深,你我攜手,牡丹花開。”道姑的淚化成了血淚,她閉上眼,想起了那年受傷時遇見的白衣男子,那樣儒雅而冷漠。“煙兒,你不懂。我貪戀權力,因為我是公主,正如你是神醫之女,你的指責是救治天下,而我的是保天下大局;我支持叛軍,攻打顏奕,一來出自私心,可是你有想過顏奕是否真的適合當一個光明磊落的聖上?”
“紫陽公主?”
“對,喊我紫陽公主吧。除了他可喚我紫陽,我再無他名。我生來是公主,死去也是公主。我要那天聽我呼風喚雨,我要那地為我地動山搖,我要那顏奕為他的弑父得到報應,我要我紫陽的名號打在□□最頂上的旗幟上!西南重耕,減負三年,東南重商,官商共利。這天下,是我……給他的盛世。”道姑揮手,仿若清晰可見西南的耕田蒼翠,東南的商賈流動,盛世的場麵渲染了白紫煙和段鵬陽。
“紫陽公主,不,紫陽聖上,白軍定當為您心中的盛世奮戰拚殺。”段鵬陽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這是對王者的崇拜,對勇者的肯定。
白紫煙卻低頭,“原來爹爹要保住的是盛世,而非一時的愛。”
“我和少鶴從不在乎什麼倫理道德,未曾結婚便早早結合。我猶然記得當年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雖隻有短短十月,卻是我人生最美麗最幸福的日子。他聽著我侃侃而談著對國家的建設大計,我為肚中的孩子繡著肚兜手帕。我問他,人生最想要的是什麼,他答,盛世安寧。”
“盛世安寧。”白紫煙喃喃道。
“但是父王並不同意我們結合,生下孩子後,我便繼續征戰。時而他會來看我,替我穿針鋒線。”道姑忽然脫下整個道袍,露出裡頭的白衣襯裡,隱隱的傷疤,如同龍喬容的背部般,彎彎曲曲長短各異,但是這些傷疤長在這樣一個女子的身上實為觸目驚心,“看,多美的疤痕。我最愛受傷了,每次受傷,他都會來到我的身邊,細細地替我煎藥。他眼裡的不舍,是讓我繼續爭鬥下去的唯一原因。”
原來爹爹老實出門是為了這個原因!時隔八年後,白紫煙忽然恍然大悟道。獨自等待在山穀中的日子浮現上來,還有爹爹最後一次的允諾,要在山穀中至少呆半年。許是那時的聖上停止了征戰,慢性毒藥病發,紫陽公主也不必再受傷了。
“倘若他正大光明和我爭奪皇位,我輸便是輸了,可是他的手段卑鄙無恥!我就是輸了也不服氣!反正少鶴已死,我的心早隨他而去,隻剩下對權欲的熱愛。抱歉,紫煙,我不是不認你。隻是,我就算認了你也再無半點愛,半點關心分你。認了我這個娘,反而會變成一顆棋子,活活被人利用。孩子不打也罷,隻是遲早有一天鳳凰會與我為敵,而你到死都擺脫不了血緣的牽扯。到時候……”道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褪去紅妝,眼神孤落,淚痕提醒著兩人剛才發聲的一切並不是虛幻。
這輕輕的微凸,究竟積攢著多少江湖愛恨,前生今世。白紫煙更加堅定了生下他信念,無論如何,白家都會保住這個孩子,就算二嫁,就算牢籠,就算總有一天會與喬容為敵,也必須將他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