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行雲流水般,他想起這一句詩,旋即心中湧出惘然。
西洲之上寂寞開謝的蘆花,是什麼人將之采擷,又將它遺忘?
而天山之中天真爛漫的少女,又是誰將她放置在殺戮與仇恨之間,將拈花的手變為持劍的指,將無忌的笑變為孤寂的倦?
紅塵之毒有多酷烈,沒有親嘗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可她卻隻是帶著那一個倦怠到漠然的表情,默默地承受。
她是武林中的一個神話,傳奇背後卻隻是一個單薄的女子,一個永遠找尋不到所愛之人的女孩。
韓默忽然在自己對她的情愫中,找到了一種名為“憐惜”的情感。
尹白露接過他手中烤肉,驀然道:“韓默,劍妖一門的劍術你學得幾成?”
他愣了一愣,想起師傅一人在月下舞劍時的情景,喃喃:“我也不知師傅的劍術是否又長進了……我下山時,我大約有他七八成吧……”
他渾無心機地徐徐道來,卻不知自己隨意的話語有多麼驚世駭俗——
尹白露注視著在月光下侃侃而談的少年,微微搖頭。
若隻以劍術來看,他有這一代劍妖七八成的建樹,已然是不世出的天才。
然而,她眼神一肅,眉間有憂色,江湖並不是憑武藝說話的地方,若不懂得在各方暗流中進退周旋,那必將會被那些潛藏的力量毫不留情地絞碎!
她十七歲之前,所恃唯有劍術,對於江湖的概念,隻怕比眼前的韓默更趨於幻想。反正她也不需要明白,隻因她一直相信,隻要師傅在,那麼她便不需要擔負屬於用劍高手的責任與擔當。
所以當重九華被非音以一盞碧落散毒殺的消息傳來,天山劍法已修至頂重的她居然隻懂得孩子般地哭泣。最後依然是師兄,將師傅留下的沾衣劍交到自己手上,要自己繼任天山派,並以此劍為師父報仇。
她至今仍記得師兄那時的眼神,那樣清澈,又那樣執著,仿佛有交托一切的意味:“白露,沾衣劍絕不能敗給楊柳刀,天山也不允許輸給五毒教。你這一去,必以沾衣劍一雪前恥。”
那時候的她實在是太年輕、太年輕了,她搖搖頭,低頭俯視隨身十年的佩劍,觸手冰涼如玉。
然而當時,手撫上劍脊的一刹那,她腦中卻隻餘狂熱的殺意!她哪裡知道,由她繼承沾衣劍,是師兄放棄了一切之後做出的決定?
自此,她如神話裡的鳳凰,一鳴驚人翱翔九天。而他選擇了靜守雪峰,長伴冷月一世寂寞。
可又有誰能夠料到,兩人最後的結局,竟是殊途同歸。
她歎了口氣,笑了笑:“韓默,你將火滅了,可能殺人?”
韓默疑惑,神情依然恭敬:“前輩忘了,我現下本就看不清楚,況且……”話還未完,便覺一陣清冽的幽香拂來,絲綢溫涼的觸感留在臉上,令他一怔。
耳邊是女子低柔的嗓音,帶著微微的喑啞,有歲月沉積的淡定:“五毒教布了曼荼羅陣,你聽我指示以清霜劍破陣。”
他來不及細想便點下頭去,隻因他蒙著眼睛也能感到暗處逼近的殺意。
尹白露將素錦在他眼前束好,一劍劈滅火堆,將目光轉向虛空,厲斥:“出來!”
黑暗中忽然響起桀桀笑聲,嘶啞不似人聲:“尹白露,中了紅塵,你還想要破我們曼荼羅陣麼?”
素衣女子似乎是被風沙激起了傷勢,斷斷續續地咳嗽:“對付我一人,五毒教竟出動了如此陣法,未免小題大做。”
那人冷冷道:“尹白露一手天山劍法直逼當年的重九華,若非啟用此陣,誰敢言有半分把握?可惜,”他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十年之前有非音大人,如今又有蘇耶護法,古人樊於期也不過如此!”
“那尹白露竟是秦王麼?……”女子忽然幽幽地笑了,宛如靜玉生香,“然而,閣下的對手不是我,卻是他。”
話音未落,湛碧色的劍光倏然揚起,劃開夜幕,仿佛連風也要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