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時分,葉落滿地,門外頭幾個小丫鬟嘰嘰喳喳地掃著,楓葉似火般耀眼,奪目生輝,隨著掃帚劃起的風輕輕飄起又落下,竟是刺眼得很。
微風搖曳,樹葉沙沙作響,雕花窗外,鳥鳴纏綿悅耳清,又何嘗不是恬淡,少了幾分淒清。灼皖宮雖說隻為秀女居所,但仍是豪華非凡,古玩珍品應有儘有,也是看得出新帝登基以來朝政繁榮了。下人奴才們照顧亦是入微之至,他們是知道這個理兒,現是秀女小主,保不準哪日哪位便會飛上枝頭成鳳凰,先巴結好了,到時自個兒候飛黃騰達也是指日可待。
後半夜睡得深沉,五更便是起了,晨露滴滴從芭蕉葉上滴落,窗子偏又隔得近,“噠噠噠”幾聲,抬眼便可見滴滴晶瑩剔透的玲瓏淡珠簌簌滑落,圓潤得很,映著熹微華波漣漪,心下也安定了些。
晨光帶著恬淡的味道,我望著窗外,微微輕歎。今日便是大選,按律是皇上親自冊封,初見聖顏,自是怠慢不得,難為我昨夜安眠,不知這園子裡可還有誰人睡得安穩?徑自搖頭,笑意也不自覺爬上唇畔。
泠湮也是早早起了,服侍我洗麵濯手,精挑細選選了件桃色碎花百蝶宮裝遞上,我素不喜豔色,便搖了搖頭言道:“不了,換身素雅的來吧。”
泠湮聞後,有些嬌嗔地努了努嘴,道:“奴婢知道小姐素不喜豔,隻是今日不同往日呢,殿選之日穿的豔麗些,也容易讓皇上留了印象,倒時候小姐受寵才是不言而喻。”
我聽聞她言,頗覺好笑,便展顏道:“無礙,倒是你這小蹄子,難不成你小姐我穿素色就成無鹽了,究竟是太偏理兒了,素淡也好,今日既是大選,鶯鶯燕燕是免不了的。”見她還欲回話,我微微止了笑:“不必說了,按我說的做便是。”
泠湮知道我的脾氣秉性,亦不再回話,輕歎轉身,又取了件黛青色柔絹百褶宮裝,道:“小姐說笑了,您看這件如何?奴婢前幾日見月桂開的正好,便撿了些放在熏爐裡,估摸著小姐不喜豔色,怕是不會穿豔,便擅自做了主熏了這裙裳幾日好做選,味兒卻是不怎麼濃鬱,添不了幾分彩,但細聞還是有…”
回眸見了那服飾,甚是喜歡,青色圖紋,明暗交錯,白色邊花珠珠點綴於袖口,大雅不是非凡之姿,聽她絮絮叨叨又有些惶恐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忙道:“嗯,這件挑的不錯,讓你費心思了。”
泠湮乖巧一笑,垂了眼瞼為我更衣,很是會意地隻為我略施粉黛,薄薄一層隻若紗般虛無,顯得容貌更是清秀些許,挽了平凡不過的流雲髻,挑了兩隻小巧銀簪,珠花點綴鬢間,清清淡淡無甚逾越之處。裝戴完畢,我對著銅鏡欣然一笑,笑靨如往,但不知還能持續多久。一天?兩天?一年?還是兩年……
胡思亂想之際,忽聞素指叩門之聲,門外人音若黃鶯:“家姐,家姐…”
我連忙抬首,聽聞原是瀾兒之音,欣然側身,泠湮前去開了門,見了她隻是單衣著於身,連忙起身將她拉進了房中,回身關了房門言道:“已近深秋,瞧瞧你,單衣涼薄,若是讓聖上見著了,可不好生心疼,讓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乾乾受凍。”
靡瀾聞言掩唇一笑,兀自坐在一旁的梨花圓凳上,素手靈巧地沏了一盞花茶:“姐姐莫要取笑瀾兒,這般玩笑話什麼時候姐姐也信手拈來了,看來今日姐姐心情甚佳。”頓了頓,又俏皮道:“要說病了也好,有姐姐關懷照顧,瀾兒就算病了也病的是福。”
聽了她的話,不禁咯咯笑出了聲,搖頭道:“你這丫頭,就會油嘴滑舌,小心哪日惹惱了姐姐,姐姐非得割了你的舌頭。”
和靡瀾嬉笑了一番,見她還未梳妝,我微微蹙了蹙眉,點了點她的額頭,輕道:“瞧瞧你,披頭散發像什麼樣子,不整理整理就隨意出門,有個千金小姐的樣子麼。說吧,這大選之日不好好在屋裡頭打扮,跑到我這兒來作甚?”
靡瀾抬起美眸,墨瞳盈盈如秋水般嬌俏,抿唇笑道:“家姐這是變笨了呢。”
我笑瞪她一眼,笑道:“罵誰呢,就你那點兒小心思,泠湮,去打盆水來,讓我好生給咱們的鳶小姐打扮打扮。”
泠湮福了福身子,笑道:“是。”轉身便去了。我轉首複又對瀾兒笑道:“那便讓姐姐幫你梳洗上妝,你看可好?”
靡瀾溫順側首,莞爾輕笑道:“甚好,瀾兒可記得姐姐綰發乃是一絕,那日為姐姐一繪紅妝,換得今日姐姐親手綰發,亦是瀾兒有福了。”
須臾水便打來,銀製的雕花圓盆,幾瓣玫瑰盈盈漂浮在水麵,溫柔的水澤映掩著紅潤,帶起晶瑩若露珠光芒般的點點瀲灩,玫瑰花淡淡芬芳,騰騰熱氣頓時氰氳繚繞房中,絲絲縷縷,若波若帶,然細看,更有波斯菊,蘭花花瓣點綴其間,隨著水波粼粼蕩漾,淡雅香氣撲鼻而來。
我低低而笑,掩唇笑罵:“瞧瞧,泠湮這妮子不知道是侍候誰的,對妹妹如此厚待,瞧瞧我那水,隻不過有玫瑰花瓣罷了。”
泠湮聽聞,有些局促地低下頭道:“是小姐起的早了些,這花瓣都是奴才們早晨去禦花園采的,都是沾著晨露的花兒。”我有些無奈,便言:“你這丫頭,我本是玩笑話罷了,何必如此當真。”泠湮發窘一笑,掩了房門走了出去。
靡瀾兀自洗漱完,我便拉她坐於銅鏡前,手持牛角梳為其梳著青絲,瞧著銅鏡中的靡瀾,我微微垂眸,掩唇笑道:“瀾兒可真是天生麗質,可是真真兒的美人兒。”
靡瀾眉梢輕輕挑了挑,故作生氣般撇嘴道:“哼,家姐隻會取笑瀾兒,說起美色,瀾兒可不及姐姐萬分之一,姐姐如棠梨般淡雅脫俗,哪是瀾兒這等庸脂俗粉可比的。”
我淡淡一笑,不再言語,默默為其綰發。靡瀾卻忽而挑眉一笑,豔麗得有些晃眼,我奇怪地看她一眼,卻發覺她盯著鏡中的我看,我瞧著她神情不對,便開口言:“怎麼了瀾兒?”
靡瀾轉過頭來,笑望著我的發間,起了身子言道:“家姐,那隻流蘇簪子為何不曾佩戴?聽靜雪姑姑說,今日的大選,修儀娘娘也會出席,她若是看到家姐未佩戴那簪子,怕……”
我聽了她話,微微皺了眉。是了,靜雪姑姑確實是說過今日順修儀會出席,但流蘇畢竟是秀女禁用之物……思考之餘,便是瞧著靡瀾從妝奩裡翻了翻,柔荑拿了那隻流蘇道:“家姐,我瞧著你還是戴上罷,若是不戴,怕那順修儀怪罪,若是戴了有何不妥之處,你也大可將此事推給……明白嗎?瀾兒不希望家姐有何閃失的。”說罷她便傾身過來。
我並未躲開,由著她將流蘇插入鬢間。暗思她這番話亦無甚不妥之處,隻是推給彆人……這……也罷,她是我的妹妹,想來亦不會陷我於不義,她也是為了我。我淡淡展眉,又瞧著她那天真無邪的笑容,仿若能將世間萬物融掉,不禁暗嘲自己多心。
待流蘇簪穩,我笑著垂眸,連忙拉她坐下,溫言:“好了好了,瀾兒乖,時辰也不早了,再不好生裝扮著,就可是遲了。”便不再開口,認真為她綰發。
片刻,再看銅鏡中美人,已是碧雲巧髻綰就,雲鬢邊隨意綴了幾朵珠花,一隻華美溫玉簪貫於發間,妖嬈精致,劉海兒順著白皙的額頭溫順垂下至臉頰,發際溫潤的線條襯得雙眸嬌媚如月。我左右看了看,為其再選了一身素淡卻不失豔麗的純煙緋色百褶宮裙,素雅海棠絹花繡於袖口,微微自持身份,卻也不曾逾越,頗可堪稱為恰到好處。
我滿意地莞爾道:“瀾兒可滿意將姐姐給妹妹配的這身‘肆姿芙蓉裝’?雖說比不上在家中時候的恣意豔麗,也沒有妹妹素來喜愛的桃花妖嬈,可畢竟是大選,莊重些也好,倒亦不失妹妹的天生麗質。”
靡瀾微微斂卻了如月雙目,極為溫和的對著銅鏡笑了笑,回眸故作端莊道:“恩,瀾兒十二分的滿意,倒是勞煩家姐了。”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連忙掩唇道:“妹妹如此說可真是見外了,瞧你這樣子,當真是端得是小姐架子,嗬嗬……”
方才嬉笑一陣,泠湮已在門外催促,我連忙和靡瀾起了身子,挽著手出了房門,往正廳去了。
晴空無雲,清風浩蕩。
大殿內,靜雪姑姑福了身子,清音道:“恭請小主們早安。”、
秀女們紛紛回禮,靜雪姑姑靜靜看了半晌,方笑了笑道:“今日為大選之日,是去是留,全靠小主們自個兒的能力,日後的日子好不好過,也得看小主們自個兒的造化,靜雪在此預祝小主們可達成自己的意願。”言罷,她輕巧一福,便轉身帶著眾秀女們款款往裕華宮去了。
裕華宮乃曆屆皇上選秀之地,金色的橫梁透出說不出的莊嚴,望之生畏,九龍九鳳高舞九天,相互騰飛在一起。遠遠從殿外看了,殿內更是裝橫華麗無比,周圍八根紅柱撐立支天,紅的透亮,瑰麗妖嬈,主殿兩側築著白玉欄杆,上鑲翡翠寶玉,以鎏金塗染,鏤空的金絲枝纏繞上端,細細篆刻出龍鳳戲珠百花繞蝶,一旁的紫銅嵌寶珠大鼎獸口吐出嫋嫋白煙,徐徐縈繞大殿,恍如仙境。
秀女們八個一排的立於大殿之外,已是天明,熹微柔光明澈透亮,放眼一望,入目琳琅,可謂是百花園中爭春之景,萬般良辰美景。我與瀾兒在與第一排中,娉娉嫋嫋,若蝴蝶展翅,卻也隻是麵麵相覷,不敢出言,隻是微笑示意。
靜雪姑姑立於我身旁,一身素淡打扮,稍稍垂首,片刻等殿內通傳了,方才抬首行禮,帶我們與其一同進入殿內。秀女們規行矩步,各自展顏而笑,風情萬千。
剛剛進殿,便是香風陣陣撲麵,嬌笑咯咯入耳。我微微蹙眉,敢在大選之日如此恣意邀寵的,想來這便是父親所言,在宮中最為受寵的葉貴嬪罷。微微側目,隻見靡瀾眉目恬淡,仿佛完全未曾聽見般自得,我不禁清醒了些許。父親所托,我姐妹二人必將達成,而若要達成,今日便必定輸不得,想要日後邀寵,今日表現便必須出眾不同。
暗暗定下心神,便也心安了許多,我悄悄抬眸望向大殿之上那人。
就那一刹,恍若天地也失了顏色,我竟是生生怔住,隻覺心跳與呼吸也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