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若雪出門幫母親買線,天挺冷,街上落滿了黃葉。她匆匆跑到崔大娘的店裡買了各種顏色的一籃子線,便往回走。路過一個攤子,她不禁停了腳步,這是個字畫攤,攤主縮著脖子守在一邊,畫很一般,字卻挺秀,最奇的是有幾幅男女的圖。沈若雪認得其中一幅,是《會真記》裡的一個情節——聽琴。那個在月洞窗裡撫琴的書生是張生,藏在窗外芭蕉叢裡側耳傾聽的美麗女子是崔鶯鶯,一旁掩口俏笑的丫鬟是紅娘。沈若雪癡癡地看,忘記了冷風刺骨。
“咦?這不是沈二姑娘嗎?”
沈若雪被這突來的聲音唬了一跳,回頭看去,原來是魏成,登時紅了臉,不自然的笑了笑,抬步要走,魏成笑嘻嘻地道:“原來沈二姑娘對字畫有些見識,我倒要請教呢。”
沈若雪羞澀的道:“不是,隻是喜歡。”
“哦?”魏成一副驚喜的樣子:“我也喜歡的,隻是這畫不甚儘人意。”
“對呀,”沈若雪一時興起,指著其中一幅畫道:“你看這夕陽與水波,分明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思,卻過於渲染紅色,少了幾分秋意,隻落了俗。要是隻用淡淡一點紅襯孤雁,其餘皆點筆秋水長天,就好看了。”
魏成詫異的看著她,連連點頭:“說的是。”他指了指那幾幅人物圖:“這些沈姑娘也知道嗎?”沈若雪微笑著搖了搖頭:“隻曉得聽琴那一幅。”
魏成笑著說:“這個,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兩個癡情相愛,雙雙殉情化蝶。”沈若雪收斂了笑容,凝神畫麵,她最喜歡聽這樣的故事。
“……這個,是西施浣紗。這個,是白娘子和許仙,那白娘子是條蛇,卻愛上了許仙。這是文君賣酒,是漢朝卓文君私奔司馬相如的故事。卓文君是個有錢人家的女孩,好比沈姑娘,司馬相如是個窮書生,好比我似的,”魏成笑著偷眼瞥沈若雪:“她不顧父母嚴厲的家法,私奔相如,終成眷屬。後來二人生計困難,索性開了酒肆,他父親見女兒門前賣酒,有失臉麵,遂分了家財與她,夫妻二人這才過上了好日子。”
沈若雪聽著,對魏成肅然起敬,這個人懂的可真多,她偷偷向他的臉龐看去,驀地發覺魏成的眼睛也正在注視自己,心中不禁突突亂跳,慌忙道:“好冷,我,我要回家了。”魏成伸手拿籃子:“我幫姑娘拿吧,沉嗎?”
“不沉……”兩人的手碰在一起,沈若雪觸電一般退出一步,慌亂的道:“我自己提,不沉,一點也不。”
魏成神態自若的笑道:“看,姑娘的手冰冷的,我就不再囉嗦了,彆把你凍壞了,快回去吧。”沈若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就走,仿佛覺出背後有雙火辣辣的眼睛,心裡越發窘迫,差點被腳下的石塊絆倒。回到家,她將線籃一放,坐在床邊喘了幾口氣,情不自禁地向鏡中一照,鏡中人麵紅如霞。
“若雪,”沈太太推門走了進來:“外麵冷吧?瞧瞧,凍得臉通紅。”她說著,回身叫錦兒倒一盞熱茶給女兒喝。沈太太身子不太好,家裡雇了一個丫頭錦兒專門侍候沈太太的起居,跟著做些針線。
沈若雪看母親在籃裡挑線,托著腮道:“媽,我今天去買線,看見……看見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那男的可有學問啦,給那個女的講梁山伯祝英台啊,白娘子和許仙啊,好多好聽的故事呢。”
沈太太頭也不抬地道:“這男人準沒有安好心。”沈若雪一愣:“為什麼?”
沈太太笑著說:“若不是夫妻,平白的給人家姑娘講這個,就是想哄人家跟他好唄。哪有當著姑娘的麵說這些不正經的故事,真不知羞恥,你呀,聽都不能聽,趕快回來才對。”沈若雪的臉上一陣發燙,想起魏成說卓文君好比自己、司馬相如好比他時偷眼看自己的模樣,突然悟到什麼,一股柔情油然而生,魏成眉清目秀的臉龐浮現眼前,心裡竟有些甜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