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走到了明霞的住處。那是個簡陋的小院,院子裡除了一隻水缸還養了幾隻雞。走進院內明霞便揚聲叫:“師父——”沈若雪一驚,張目看去,房門開處走出來一個婆婆,她白發蒼蒼,舉止卻不同於一般老人,嫻雅端莊,看她眉目,年輕時定然是個風姿綽約的美麗女子。婆婆作個手勢,啊啊地指了指沈若雪,原來她是個啞婆婆。明霞恭敬地道:“師父,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沈若雪。”啞婆婆露出了笑容,請沈若雪進了房中。
房間雖小,卻收拾的一塵不染,乾淨整潔,桌案上一個粗瓷淨瓶裡還插了幾枝鮮花。一方綠色的布簾遮住了裡麵的一間臥室,沈若雪待啞婆婆坐下,也拜了幾拜,稱她為師父。四壁掛著琵琶簫管玉板竹笛,角落處果真擺放著秦箏。明霞比劃著跟啞婆婆說了些什麼,過來揭了箏上防塵的布,道:“師父想聽你彈一曲。”
沈若雪悄問:“姐姐,想不到你還有這樣一位師父呢。”明霞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們的歌舞彈唱幾乎都是師父教的,她年輕時曾是這京都有名的歌伎,老病致啞,流落街頭,我留下了她,她老人家就收我為徒,跟我相依為命。”
沈若雪不再多問,端坐撫琴,凝神彈了一曲《高山流水》,許久不彈,指法已然有些生疏。聽畢,啞婆婆搖了搖頭,又比劃了些什麼,明霞道:“師父說你的底子可以,但生疏了,且音節略有差錯。”說著,啞婆婆走上前親自彈奏高山流水,優美的曲調響起,啞婆婆乾枯的手指靈巧的挑抹勾,一股欽佩之情從沈若雪心裡油然而生,她認真的聽、看、請教、牢記,不出兩個時辰,終於彈奏出完美的高山流水,啞婆婆點頭含笑,又教她《漁舟唱晚》,一直練到暮色四合。
鳳珠和瑤娟回來了,忙著在灶上煮飯,啞婆婆握著沈若雪的手不放,啊啊地說個不停,明霞在一旁不斷給沈若雪講解啞婆婆的語意。明霞說:“若雪,明天就是謝將軍請客的日子,衣服一夜就會趕出,你穿了彈箏,又添了一份好禮。”啞婆婆打個手勢,返身抓了一盤豆子,彎腰在地上擺了起來,豆子在啞婆婆手中被一粒粒擺放成了古怪的符號。沈若雪見過這種符號,文淑從前有一本琴書,裡麵的樂譜都是這樣的,據說是唐朝著名的紅豆娘子創出的,可惜自己不懂。明霞一臉肅然,隨著符號哼出了一首緩慢而有些蒼涼的曲子。
“師父,這首新曲我們吃了飯就練,隻是,有沒有唱詞?”明霞問。啞婆婆搖了搖頭,臉上露出遺憾的神情。明霞歎道:“這曲子好聽,正是明天給謝將軍獻上的,若有詞來唱,豈不完美?”沈若雪在旁道:“姐姐,這曲子蒼涼,謝將軍說是為人擺的壽酒,恐怕獻上不妥當吧?”明霞微笑道:“他不拘這些的,隻要曲子好就行。”
沈若雪沉默片刻,道:“姐姐,我聽這曲子有些離彆之意,現下想出一首詩來,大概可以配這支曲子。”明霞眼中一亮,連忙找出紙筆:“你寫來看看。”啞婆婆也啊啊點頭示意,於是,沈若雪便飽潤香毫,略一沉吟,提筆寫道:
“素心何所執,聊借數行書。驚鴻傳故人,字情兩入目。庭草綠三春,輕舟閒幾度。莫道江湖遠,西窗待剪燭。”
寫畢,啞婆婆撫琴,明霞看著豆譜對照詩唱,果然意味深長,十分相宜。啞婆婆拍起手來,明霞喜歡的一把抱住了沈若雪:“咱們這裡竟有了一位才女呢。師父,以後你隻管把好曲子教給我,若雪填唱詞。”鳳珠也跑了來笑道:“我聽見明霞姐姐唱,果然美妙。”唯有瑤娟一聲不響,隻管煮飯燒火,頭也不回。
沈若雪道:“姐姐,師父,恕我多嘴,我看這首歌該單吹簫管伴唱更好。”明霞想了想,道:“嗯,隻是未免過於悲涼,明日度時定吧。”沈若雪默默地看著窗外暮色深濃的天空,天邊最後一抹霞光宛如黑衫裡一道傷痕,她心中一動,抑不住百感交集的才思,情不自禁提筆填了一首《虞美人》:
“流雲雖逝天猶在,徒留情難奈。寂寞摟頭拍玉欄,隻有一番無語淚潸然。
莫問明朝行客處,野徑凝夜露。渡畔冷月泊孤舟,又是寥落紅塵滿腔愁。”
明霞看了,善解人意的雙眸裡泛起一層水霧,她抿了抿沈若雪鬢邊的一綹亂發,輕輕道:“老天真該讓一個人好好的嗬護你、疼愛你才是啊。”沈若雪微微笑道:“姐姐,把憂愁權當歌來唱吧,唱出口也就少一點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