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當謝承榮的賓客們邁入二樓雅層時,都覺得眼前一亮。明霞她們煥然一新,明麗逼人,而昔日那個忙忙碌碌的小茶童沈若雪也變了模樣,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衫,下麵是銀邊白綾折子裙,烏黑的發髻上隻有一把象牙梳,與豔麗的明霞她們相比,另有一番清秀可人。這些賓客幾乎全是謝承榮的朋友,有文有武,甚至還有幾位宮中的樂師。也有賓客帶了兩位京城有名的留歌彆院的藝妓前來捧場,被明霞一概奉為上賓請坐了。
明霞的歌舞比往日分外精彩,博得陣陣喝彩聲,那位過壽的武將高興地連連拍案擊節相合,也是個懂音律的人。謝承榮隻是微笑的坐在那裡,間隔與那位武將說幾句什麼,顯得沉靜而安閒。到沈若雪上去彈箏的時候,謝承榮的臉上有一絲驚訝,他似乎並沒有料到這個隻知烹茶溫酒的女子居然也通曉音律,一曲已畢,他親自拍手,邊驚奇地看著沈若雪。
嗚咽的簫聲吹起,合著秦箏的輕奏,明霞唱起了沈若雪寫的那首詩,滿座登時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響。鳳珠的玉板清脆的打著節拍:“素心何所執,聊借數行書。驚鴻傳故人,字情兩入目。庭草綠三春,輕舟閒幾度。莫道江湖遠,西窗待剪燭。”明霞柔軟的用長音徐徐唱完,竟沒有一人出聲,謝承榮和那位武將的臉上都有一種黯然,他們相對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默默地碰了一杯酒,各自一飲而儘。
沈若雪忐忑不安的停箏坐在一旁,頭也不敢抬,她想,必是這詩寫的不好。箏、簫、琵琶、弦琴一起奏響時,由鳳珠唱起了沈若雪的“虞美人”,謝承榮聽著,輕歎了一聲。
待到留歌彆院的藝妓上去獻歌舞時,明霞帶姐妹下來謝賞,並坐在了賓客中間。這些賓客皆以禮相待,並無輕浮者。沈若雪卻自己搬了杌凳仍坐在溫酒的小偏閣邊,獨自倚在哪裡,不願與眾人坐在一處。她心裡很有些沮喪與不安,唯恐自己的詩詞在這裡被人取笑。
驀地,她聽見明霞正與謝承榮說話,隻聽謝承榮道:“明霞姑娘,你莫非會卜卦?今日我與李兄宴罷即有長彆,剛才那首詩唱的我們好不淒涼。本來我不想告訴你,唯恐你安排一曲陽關三疊招惹我們,沒有想到還是被你招惹的心裡好不難過。”明霞笑道:“那是碰了巧呢,我還以為這首詩不好。”
謝承榮笑道:“不,很好。隻是聽著耳生,不知出自哪朝詩人之筆?”
明霞撲哧一笑,伸手指了指沈若雪:“不瞞將軍,這詩人就出在本朝本地此樓上,還有剛才那首虞美人,也是我們小才女寫的。”謝承榮一怔,轉臉向沈若雪望來,目中多了幾分讚許。沈若雪慌忙將臉扭到一邊,作出專心看歌舞的樣子,心中好生得意歡喜,可是,她再也沒有聽謝承榮往下說什麼,心想,因為他不信,所以沉默吧。
此時留歌彆院的藝妓彈起了一曲《昭君怨》,那位李姓將軍突然將手一揮,有些煩惱地道:“儘是些悲悲切切的曲調。那王昭君出塞和親,換來了漢匈數十年的安定,自古以來卻全是怨怨怨的。”沈若雪忍不住插口道:“那都是彆人講的,怎知她心裡就真的隻是怨?”眾人紛紛向她望來。明霞笑道:“那你說,她心裡是怎樣想的?”
沈若雪站起身,微一沉吟,合著上麵彈奏的樂曲,一字一句的朗聲道:
“故國千裡豈堪傷,
離夢杳如關塞長。
妾非甲胄能負荷,
敢將萬姓一身當。”
“好!”眾人異口同聲的喝彩,明霞得意的神采飛揚,沈若雪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謝了一謝道:“小女才學淺薄,獻醜了。”悄悄地複又坐了下去,謝承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閃過一絲光芒。
這時,賓客們突然提出要聽謝承榮吹的笛子,那位李將軍也道:“四郎,吹一曲吧,今日一彆,不知何時才能再聽你吹的笛子。”謝承榮猶豫了片刻,微笑道:“也罷,今日沒有隨身攜帶竹笛,既是諸位抬愛,就借明霞姑娘的笛子一用。前不久心有所感,譜了一支新曲,今日就試吹與諸位。”
笛聲輕起,宛如一陣春風吹拂大地,柔柔的遍布了每個角落,優美而悠揚。街上的行人聞聽謝四郎吹笛,也都聚攏在了酒樓外,仰頭傾聽。沈若雪托腮細細的聽,不由暗自讚歎:“他果然吹得好,我從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笛曲。”她隻覺得,自己的心隨著笛曲化為一潭春水,掀起了層層漣漪,而自己就要溶入這春水中去,又似乎看見風吹落花如雨,飄入了溪水,飄入了帷帳後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