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太尉微微眯起雙眼打量著兒子,緩緩道:“此言謬矣,你這一娶公主,就是金枝玉葉,還是老老實實呆在駙馬府中吧。”謝承榮霍地站起,冷笑道:“如此活著,真是無趣!”
“是嗎?”謝太尉失聲而笑:“就為了做了駙馬?真是個孩子。”他隨手向亭外掐下一朵梅花道:“詞中有說梅花是‘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你既無滄桑之苦,又無甚大起大落,怎麼對人世竟有了冷淡心腸?如果我沒有猜錯,是為了一個女子?”謝承榮低頭不語,神色黯然。謝太尉拍了拍兒子的肩,歎了口氣,道:“不管是什麼樣的女子,現在對你來說都等同於無。其實人生說到底不比沙場可以真刀真槍的斬立決,處處是坎坷,處處是為難。繁雜人世,你既不能超然出俗,就學著看簡單些吧。”
“我沒有超然出俗,但我無意名利富貴,平生所愛唯有腰下長劍,手中橫笛,心頭知己,”謝承榮憤然道:“我不想娶什麼公主當什麼駙馬!”謝太尉臉一沉,道:“想不想當誰都替你做不了主,我不跟你廢話了,你隻記著:你彆無選擇!”轉身而去,涼亭內傳來酒杯摔在地下碎裂的聲音。
經過一夜的歡愉喧鬨,清晨的京都安靜了許多,大部分人們都還在熟睡中。謝太尉早早起來,用過飯後穿好朝服,預備按例帶謝承榮一起上殿叩謝皇恩,同時聽召擇駙馬府地和大婚吉日。然而方欲出門,就見一個小內侍慢慢打馬而來,忙親自迎接,那小內侍笑道:“太尉不必往宮中去了,陛下昨夜睡得晚,身體勞頓,特命咱家前來知會太尉和小將軍,既是自家人,過了上元節後,太尉和小將軍直接到東華門偏殿見駕商議婚期吉日就是,另外陛下特賞賜小將軍紅羅一百匹,玉製腰帶、馬鞍、朝靴各一對,命咱家今日送來,隨後就到。節後議婚另有聘禮。”謝太尉連稱不敢不敢,謝過皇上隆恩。很快,宮中賜下的物品被彩車送至府門,太尉府頓時熱鬨起來。
謝承榮漠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麵無表情,一言不發。待到送走了小內侍,他突然撥開眾人,徑自頭也不回地走了,周夫人喚道:“榮兒,你去哪裡?”外麵傳來馬蹄得得而去的聲音。謝太尉哼了一聲道:“不用管他,隨他去。”轉身卻對謝承恩吩咐道:“給我派個人跟著他。”便自去更換便服飲酒作樂。
謝承榮騎了馬,迎著冷冷的風,茫無目地的信馬由韁走著,馬蹄下是昨夜爆竹燃放的紙屑,紅紅的四下散落,昨夜那些輝煌燦爛的燈火此刻煙消燈滅,看上去那麼的蒼白。昨夜他未能成眠,握著那枚小小的香囊一直到天亮,現在更不知道如何去麵對沈若雪,蒼白的人,蒼白的彩燈,頭頂上冬日那蒼白的太陽,一切都讓人心灰意冷。一些徹夜狂歡的人揉著紅紅的眼睛,打著嗬欠從酒樓妓館或著友人府邸出來,用疑問的眼神看看他從他身邊經過,也許,他們以為謝承榮也是跟他們一樣玩的困倦了。
差一個巷口就到沈若雪居住的富貴酒樓了,他停下馬來,定定的望著寫著酒樓招牌的那掛燈籠,心如刀絞,昨晚臨彆時沈若雪在他耳邊輕言的那句話又柔聲響起:“就這幾天了,幾天後,就是一輩子。”為了這句話,他等了那麼久,在等到的瞬間卻竟然就是失去。她將再也不能是他的妻子,永遠永遠被隔在了朱門之外,這一輩子,他的妻子將是永昌公主,謝承榮痛苦地暗道:“永昌啊永昌,日後我固然會是你的丈夫,可是你得到的隻是一具軀殼而已,我的心,早已給了她了。”他就這麼怔怔地勒馬在那裡,許久許久都沒有動。
“謝將軍,將軍怎麼在這裡,為什麼不到酒樓裡去?”一個清脆爽朗的聲音忽然響起,將馬背上的謝承榮喚醒,他回過神來,低頭看見明霞含笑站在馬前,連忙勒轉馬頭,勉強笑道:“我……”明霞不等他說話,已笑道:“謝將軍在這裡等若雪嗎?我這就叫她出來。”話音剛落,明霞身後的鳳珠小跑著就往前去叫人了,謝承榮隻得道:“有勞明霞姑娘。”明霞頓了頓,笑道:“謝將軍對若雪的情意,實在令我們心生感動,但願將軍不要辜負了你們的緣分才好。”莊重的施了一禮,告辭往酒樓而去。這一句話,宛如一記重錘砸在謝承榮心頭,他幾乎從馬背上倒下,用力咬著嘴唇方才鎮定住,將唇直咬出了鮮血。
沈若雪的身影很快向這裡飄來,她披著一件淡綠色的披風,走的又快又急,看見他,立刻笑著小跑過來,謝承榮跳下馬背,象往常一樣伸臂在她投入懷抱時將她攬在了懷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摟的那樣緊,緊的讓沈若雪喘不過氣來。待她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不禁驚道:“四郎,你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謝承榮的目中似乎有淚光閃動,他仰頭讓淚水不要流出來,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微笑著看沈若雪,卻一句話也講不出口。
“鳳珠說,你一直在這裡,真的是在等我嗎?”沈若雪輕輕撫了撫他的臉,小聲問。謝承榮笑著說:“是的,我在等你。”沈若雪掩口笑道:“四郎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麼也會做這樣癡心的事呀,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裡等我,倘若不是明霞姐姐撞見你,你豈不是要在這裡凍壞了?”謝承榮一手牽馬,一手拉著她的手,沉默地漫無目的地走著。沈若雪忍不住問:“我們,要去哪裡?”謝承榮停下腳步,憂傷地注視著她,在他的注視下,沈若雪的笑容漸漸凝固了,她不知所措地問道:“四郎,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一些煩惱。”
“若雪,假如我不是京都謝承榮,沒有了高貴的出身,沒有了禁軍的職位,沒有了銀兩,隻有一根長笛,你還肯不肯做我的知音?肯不肯跟我一輩子?”謝承榮沉默良久,突然緩緩地問道。
沈若雪不解地看著他,認真地回答:“我肯。隻要有你,有你手中的長笛,我就是你的知音。不管你是什麼樣的身份,我都會心甘情願跟你一輩子。”
“假如,我隻有這一雙手,我們隻能住最簡陋的茅屋,吃最簡單的粗茶淡飯,布衣草鞋,忍受風吹雨打雪冷霜寒,還要四處躲避人群,流浪天涯海角,你——還肯不肯跟我在一起?”謝承榮又問。
沈若雪努力的想從他眼睛裡找出什麼,卻隻找到了濃濃的憂傷,她終於被這憂傷所感染,心情驟然沉重,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大事,卻依然堅定地道:“我肯。隻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什麼樣的日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心甘情願跟著你。”
謝承榮憂傷的眼眸中突然射出一股異樣的光芒,他翻身上馬,伸手便將沈若雪拉上了馬背,一聲鞭響,向城外疾馳而去。沈若雪在馬背上定定的望著他的臉,她什麼都沒有問,隻是對自己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他要去哪裡,我都跟著他,一起生,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