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若雪從駙馬府回來,富貴酒樓就莫名其妙的出現一些人,樓上樓下前門後院的分布,也不要酒要菜,鎮日閒坐,王掌櫃的一雙老眼早看出這些人的來頭是衝著沈若雪,且用意不善,夫婦兩個叫苦不迭。明霞卻笑道:“這下可好了,咱們日夜都有人守護,吃飯睡覺倒也安穩。”她冷眼旁觀,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想要看看究竟要做什麼。
沈若雪的狀態似乎好了許多,不再拒絕飲食,倒又讓眾人鬆了一口氣,隻是她呆呆地坐在房裡好幾天不與人說話,隻看著手心裡那枚晶瑩的紫茉莉花發愣,沒有人知道她心內的焦灼煩躁悲哀。十天,永昌公主那十天的期限如同咒語纏繞,讓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給明霞述原由,又惟恐惹起了明霞的性子反而使事情更糟,真是左右為難。每當明霞試圖問起,她都隻是默默地轉過臉去長長的歎息一聲。
到得第五天上,明霞終於忍不住了,王掌櫃夫婦不止一次在她麵前抱怨訴苦,說生意沒辦法做下去了,要沈若雪給個說法,王大嬸的話更難聽:“你說我們是招誰惹誰了?當初收留了她下來,卻好似招了個掃把星似的,總是惹事生非,明霞姑娘你倒也問一問,她這又是招惹住哪位大爺了,天天占著位子不走,我們生意人,還要掙錢吃飯哪!”明霞心裡的疑問早也按捺不住,莫非那些人都是駙馬府的人?
“是的,他們都是駙馬府的人。”明霞一開口,沈若雪就點了點頭,呆呆地看著牆壁,沒有看明霞的眼睛。明霞詫異道:“我原本心內還慶幸,你從駙馬府回來後心意回轉,不再有輕生之念,倒很感謝駙馬府的哪位大人金玉良言的勸解了你。可是,這幾天來的怪異卻是為什麼?若雪,你不要隱瞞我,如果確有什麼事為難,或許我還能幫你拿個主意。”
沈若雪猶豫了片刻,終於淡淡道:“公主不許我為四郎守節。”
“哦?”明霞一愣,道:“……那倒也是啊,畢竟你們不是夫妻。但你若念著他的情意願意為他守,與公主又有什麼關係?”
沈若雪搖了搖頭,明霞不會明白的,土地廟裡的那一晚,是她心底深處最美好的一晚,這份美好,是屬於她自己的,她不想與任何人分享,他們已經拜過了天地,在她心中,四郎已是她的夫君:“公主……公主還命我十日內必須離開京都。”
明霞又是一愣:“離開京都?要你去哪裡?你能去哪裡?回家,你的父兄容得下你麼?離開京都跟你守不守節又有什麼關係?你都把我說糊塗了。”
沈若雪抬頭看著大惑不解的明霞,忽然笑了,這笑容顯得那樣慘淡,她隱瞞了永昌公主話裡的後果,隻是笑著對明霞說:“是啊,所以,所以我想,我隻好先找個男人嫁了,再離開。煩姐姐告訴王大嬸,等我一離開京都,酒樓就一切如常,再不會給她添麻煩了。”
明霞驚訝的張大了口,她萬萬沒有料到沈若雪會講出嫁人的話來,細細的看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一樣,隻覺得哪裡不對頭,卻又不好再問下去。沈若雪緩緩站起來,走到明霞麵前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自從我來到京都,是姐姐收留了我,王大嬸雖然有時刻薄些,卻也是對我有恩的人,並沒有虧待我什麼,我給你們添了不少煩惱事,都是我不好。所以,不要明霞姐姐你再為我擔心,就是我眼下對姐姐最微薄的報答了。”
明霞聽她這番話越發覺得奇怪,滿腹狐疑地點了點頭:“若雪,不用講這些生份的話。謝將軍的死許是讓你傷心過度了,你還是保重為好。老天爺,十天,她真的這樣講嗎?你若是不走她能怎樣?”
沈若雪微笑道:“我當然要走,如果我自己不走,就會被她趕走,那會走的很難看,何必討那樣的羞辱呢?隻是,若是有個人陪著我,也有個投奔,所以啊,我想……”她沒有說下去,其實她心裡想講的是,離開京都後再以死追隨四郎誰又能管得了她?隻是不管她選擇的那個男人是誰,都會害了人家。即便是個賤民,誰也不想娶個老婆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明霞默默地轉身往外走,她心裡一時間也沒了主意,誰又能跟公主這樣身份的人物作對呢?至於嫁人的話,隻當沈若雪悲痛之下精神恍惚,心裡頃刻間對沈若雪充滿了同情與不平。然而,如果沈若雪必須離開京都,有個男人照看著也是不錯,剛要邁出門檻,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低低的道:“那幾日,春平夜夜坐在門外守著你,沒睡過一個好覺。”言畢快步走開。
沈若雪一怔,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可是明霞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她心中真實所想,她怎能把這個燙手山芋拋給吳春平呢?這對本就命苦的吳春平來講,豈非更是雪上加霜?也罷,就隨便在路上找個乞丐好了,反正是要死的,也不用顧忌那麼許多,想到這裡,沈若雪心一橫,站起身走出了門去。
方走出院門幾步,她就感覺到身後有人無聲無息地跟上了她,不用回頭就知道,這必是永昌公主的人。沈若雪的唇角掠過一抹淒苦譏諷的微笑,索性放慢腳步,慢慢的沿著街道信步走著。
街道兩旁那一草一木,無不閃著謝承榮與她曾並肩走過的影子,恍惚如同昨日。然而人已不在,卻情景依舊,陽光依舊,垂柳依舊,小橋依舊,車馬依舊,人流依舊,就連歡聲笑語鶯歌燕舞都還一切如常,這片藍天底下,並沒有因為謝承榮的逝去而有絲毫的改變,富貴酒樓上的那個一直屬於他的位子,以後也不知會是什麼樣的人坐在其中,沈若雪深感生命之無常,世情之淡漠:“人死就如風過,改變的隻是他的家人、公主和我。而公主日後也許會找一個新的駙馬,謝家卻永遠少了一個兒子,我再沒有一個四郎。”她心如刀割。
漸漸行至富貴酒樓附近,沈若雪忽然聽見一陣吵嚷聲,接著,有兩名麵相斯文的酒客從裡麵匆匆走出,其中一位回頭仰望酒樓歎了口氣,道:“好好的一個優雅去處鬨得這等烏煙瘴氣,若是謝四郎尚在,哪裡會有此等景象。”身旁那人連忙搖手製止他道:“快彆被他手下聽見了,這位小爺跟謝四郎可是勢不兩立的,走吧,走吧。”沈若雪心中一凜,不由加快了腳步,直進入酒樓。
酒樓裡果然分布著駙馬府的一些人,然而他們顯然並沒有鬨事,一向是幽靜雅座的二樓卻熱鬨非凡,呼喝聲、歌聲、樂聲亂糟糟的夾雜。看王掌櫃的在酒櫃後麵眯著眼坐著,一手按著算盤,一手撚著胡須笑容滿麵,夥計從後廚一盤盤一碗碗的雞鴨魚肉不斷地往樓上送著,也不像是誰在滋事尋釁的光景。沈若雪停下腳步,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去,王大嬸眼尖,不甚耐煩的走過來道:“沈姑娘來的正好,明霞姑娘那裡人手不夠呢,快去幫幫忙。”
沈若雪隻得邁步走上了樓梯,竟見滿堂賓客,處處紅袖,曾經被謝承榮教訓過的忠順王世子鄭虎威,赫然坐在謝承榮的位置上,左手摟一個妖豔女子,右手揮舞著酒杯,得意非凡,明霞的歌舞他如同沒有看見,不斷對人吆喝著什麼。紅香院的女人們幾乎被他遍邀至此,賓客們擁香抱玉,浪語不絕於耳。一曲終了,鄭虎威高聲叫道:“桃花娘子唱得好啊!來來來,我要親自遞賞錢,你不下來爺不給!”明霞謝了謝,在上麵笑道:“還是我再獻上兩曲世子一並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