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都尉笑嘻嘻的看他們都走得乾乾淨淨,方才笑容一收,罵道:“狗娘養的,難怪四郎飽揍他一頓,連我都手癢了!”轉臉正色向明霞和沈若雪道:“放心,以後這裡有我,不會有人來滋事的,”他微微有些傷感地道:“這樣四郎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明霞深深謝過,小梁都尉點了點頭,目視沈若雪,道:“若雪姑娘,我聽駙馬府的兄弟說了,不知你心內如何打算?”
沈若雪黯然道:“沒有什麼打算,十日之後,我會按約離開京都。”
小梁都尉歎了口氣,道:“依我看,若雪姑娘你離開也好,這裡是是非之地,也是傷心之地,你離開了京城,好生的活著,不論怎樣,莫負了四郎對你的希望,他是一直盼你好的。隻是難為你要嫁……”
沈若雪慌忙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下去,明霞看在眼裡,搶著道:“要嫁什麼?”小梁都尉冰雪聰明的人,早已領會了沈若雪的意思,笑著繼續道:“難為你要加些煩惱。其實,我跟那些兄弟打個招呼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許不至於會如此難為,保你平平安安離開就是。”
沈若雪淒然笑著,什麼話也沒有說,要她感謝?要她慶幸?對於一個已立下死誌的人來講,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現在終於可以放心地離開明霞鳳珠,離開這個酒樓,離開京都,她隻要兌現承諾,就可以安心撒手人寰,追隨心愛的人。而這些有恩於她的人,也都可以像往常一樣生活。
小梁都尉坐在那裡看著她,一雙聰慧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心內所想,他的馬鞭輕輕地在桌案上叩著,沉吟片刻,溫和地說道:“若雪姑娘,人生一世,生離死彆,其實誰也躲不過去,這世上也總有一份深情值過你來世一遭。要是沒有意外,我想四郎他更願意好好活著,以便伴你風花雪月。還望你善待自己,他在九泉下有知,也會深感欣慰。有時候,一個人雖然死了,卻可以在另一個人心中繼續活下去,我雖無法助你度過難關,但卻希望日後也能邂逅你這樣一個知心女子,倘若在下不幸先行,定然是要她記住一句話: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卻不盼她以死相隨。”
沈若雪默默地謝了,小梁都尉的一番言語勾起了她心內一陣柔腸百轉,忽然仿佛回到了那間土地廟,耳邊恍惚聽見謝承榮急切地在對她說:“若雪,我要你好好的活著……”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迷茫的微笑,人整個癡在那裡。
這天晚上,小梁都尉遣人給沈若雪送來了二百兩紋銀,來人道:“都尉托小人告知沈姑娘,公主有言,十日後她要登城親看姑娘離京,若有欺瞞,絕不留情。這下都尉雖有心護庇幫助姑娘,現下卻愛莫能助了,隻好請姑娘自己保重,按約委屈一下,勉強挺過出城這一關再好自為之。這區區二百兩紋銀與姑娘權作路上之資。”
沈若雪知道,看樣子,她必須要嫁人了,她謝過來人,平靜的看著眼前這白花花的銀子,二百兩紋銀,實在是太豐厚了,她要將一百兩贈與明霞度日,五十兩勾了吳春平欠下的債,餘下的……就給那個尚且不知是誰的將要娶自己的可憐的男人吧。想了一想,她拿過一錠銀子,徑自去了間壁的銀匠那裡,請他打了一支銀簪,將謝承榮親手雕刻的紫茉莉花鑲嵌在上麵,插在了發間,她不想再讓這朵花握在手心裡、置在胸懷中、藏在沒有陽光的地方,從今往後,她要讓它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的陪伴在她的身旁。
天亮的時候,她出門徑自走到一個算命的方士那裡,微笑問道:“你,願意娶我為妻嗎?”那方士嚇了一跳,還以為遇見了瘋子,慌忙加快了腳步走開。沈若雪蹲下身來,直直的看著蜷縮在牆角的那個乞丐,微笑著道:“你,願意娶我為妻嗎?”沒等乞丐抬起臉來,她忽然聽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驚駭的道:“沈姑娘,你在乾什麼?”
沈若雪回過臉去,正看見吳春平捧著幾個時鮮的果子站在她身後,自己的臉登時也紅了,卻微笑著什麼也沒有說。吳春平將那幾個果子遞給沈若雪,疑惑的看看那乞丐,乞丐也困惑的抬起眼皮,沒有聽明白沈若雪剛才對自己說什麼,隻是用肮臟的手舉起了破碗,沙啞地道:“姑娘行行好,兄弟行行好啊……”沈若雪看著這個乞丐,驀地覺得自己選擇這樣的一個人,儘管隻是暫時的,未免也太齷齪了些,微覺有些尷尬。可是,似乎也隻有這樣的人,出城後棄他而走方不會有太多不忍。恐怕,也隻有這樣的人會讓公主看了遂心吧。
沈若雪蹲下身,將吳春平給她的水果輕輕放進了乞丐的破碗裡,再一次輕聲問道:“你,願意娶我為妻嗎?”乞丐張大了口,見了鬼似的直直地看著她沒有反應。吳春平此時卻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沈若雪的話,一張臉頓時漲得發紫,他突然伸出一隻大手,粗魯的將沈若雪一把拉起,頭也不回的往她們住的小院裡走,進了門,他將手一甩,第一次氣呼呼地向沈若雪道:“你瘋了,沈姑娘,你這是在故意糟蹋你自己嗎?”
沈若雪微笑著看他,慢慢地取出那五十兩銀子,柔聲道:“春平哥,這錢你拿去給了王大嬸,就再也不欠她什麼了。”
吳春平一愣,呆呆道:“你,你哪來的銀子?”
沈若雪道:“不用問了,這錢是乾淨的。隻是,還有幾日,我就要離開這裡啦,再也不會回來,春平哥你對我那麼好,所以,這銀子,就是我對春平哥的一點心意,請你一定要收下。”
吳春平接過銀子,愣愣地道:“你要去哪裡?”沈若雪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吳春平低下頭,看了看手裡的銀子,又看了看門外,困惑的道:“可是,就算要走,你為什麼……要那樣糟踐自己?”沈若雪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回答,仿佛疲倦了。他隻得往外走預備回酒樓去:“我隻是來看看你,我,我回去了。”慢騰騰地走了幾步,吳春平驀地回過頭來,又愣愣地問道:“你,真的要走嗎?”
“是,”沈若雪木然的點點頭。吳春平頓時滿臉的沮喪,他垂著頭站在那裡,鼻翼一翕一翕的,愣了好半天 ,忽然轉身幾步走到沈若雪身前,張了幾次口,方才道:“沈姑娘,我方才聽見你跟那乞丐說你要嫁給她?這是為什麼?如果你還把我當哥哥看,你能不能告訴我是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走?又為什麼要讓那樣的人娶你?”他的目光中滿是求懇,竟不是要沈若雪解釋的光景,仿佛是在乞求她什麼一樣,眼眶瞬間紅紅的。
沈若雪被這目光裡真切的關懷感動了,她低低地,像從前無數次在井台邊向他吐露心事的時候那樣,低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公主她要我必先嫁了人,然後離開京都永遠不許回來。”
吳春平呆呆地看著她,一股熱血忽的湧上胸膛,他驀地攤開一雙粗大的手,幾乎是有些氣憤的道:“難道,我還不如那個乞丐?”
沈若雪愣住,一時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吳春平的臉漲得通紅,他繼續忿忿地道:“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可我相信憑我這雙手,這把力氣,決計不會讓我的女人挨餓受凍!你居然寧可找個乞丐,都看不上我吳春平?我在你眼裡,竟是連個乞丐都不如嗎?”
沈若雪急道:“不是,春平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吳春平突然舉手朝自己臉上打了一掌,轉身朝沈若雪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沈姑娘,不管你是真心嫁人還是假意嫁人,如果你要嫁,就嫁給我吧,我照顧你,我會乾活,我能吃苦,我不會讓你像那個乞丐一樣過!”沈若雪拚命拉他起來:“春平哥,你不懂,不是這樣的,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