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漸傍晚的時候,暴雨終於停住,隨即雲開霧散,天邊出現縷縷晚霞,竟不似剛下過雷雨的光景,七八月的天就如同小孩家的臉兒,變幻的如此之快。
在柔和的紅紗燈光下,小梁都尉悠悠醒轉,睜開雙目看見翩翩,臉上掠過一抹驚訝之色,想要起身卻覺出什麼,隨即無力的笑道:“你……你把老子的衣服脫剝乾淨了,想要占老子的……便宜啊。”
翩翩端著一盞紅棗赤豆羹坐在他身前,笑著哼了一聲,譏諷道:“我占你的便宜還少嗎?都被人收拾的這副慘樣子了,還充什麼英雄好漢,快彆讓我笑話你了。”說著,用小銀勺舀了一勺羹湯,在唇邊吹了一吹,向他口中送去。
小梁都尉將臉一轉避開,低低地罵道:“賀蘭那廝還有他的王八蛋舅子,竟敢下這般的狠手,老子不會放過他們!”驀地想起,問道:“誰將我送到你這裡來的?”
翩翩笑道:“還有誰啊,你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廝唄,帶了一個粗壯男子把你送來的,將我的生意都攪了,這樁銀子的虧空需得你補了才成。”
“男子?”小梁都尉喃喃道,望著上麵默然不語。翩翩道:“好啦,你的小廝除了淋得一身雨水,毫發無損,不用替她擔心。”小梁都尉白了她一眼,道:“胡說八道,我哪裡想她的事了。”言畢卻又歎了口氣:“這丫頭真是累人不淺,自己惹一身是非還古道熱腸的為彆人的事奔波,彆再招出什麼禍端才好。”
言畢忽然掙紮道:“拿衣服過來,我得回府一趟。”翩翩大急,按住他嗔道:“你就老老實實在這裡呆上哪怕一晚吧,傷成這個樣子,我給你好好調理一下。即便要走,你那又是血又是泥水的衣服也是不能穿了,我已吩咐他們洗了去,哪裡還給你找出衣服來?你又是個講究的人,小廝們的衣服指定不能給你。”
小梁都尉才要起來,隻覺手臂一陣劇痛,眼前暈眩無比,隻得老老實實的躺了,口中卻不服氣的道:“什麼話,叫個人去我府上拿一套衣服來便是,老子被你纏的煩死了。”翩翩道:“就是要你煩!”兩人正在鬥口,門外邊似乎走過幾個客人,其中一人那放肆的笑聲聽著十分耳熟,小梁都尉的眼睛不由一亮,道:“鄭虎威?好啊,正要尋思怎麼找他呢,他倒送上門來了。”
“這又是要跟誰置氣鬥狠?”翩翩氣惱的看著他問。他卻笑了一笑,道:“麻煩你去打聽一下剛從門外過的那夥人的身份,順便再問一問他們在哪間廂房吃花酒。”翩翩賭氣去了,很快返回道:“是忠順王的世子,那個大蟲,卻沒跟其他人一處,隻一人到詩詩的廂房了。”
“果然是他!”小梁都尉笑著微微撐起身子,用傷臂向翩翩勾手道:“你過來,我囑咐你幾句話。”翩翩依言附耳過來,小梁都尉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翩翩掩口笑道:“你還不如也給他下了巴豆算了,何苦來麻煩我。”小梁都尉道:“我這可是正事,不跟你玩笑。”翩翩隻得邊往外走邊回頭說:“那碗紅棗赤豆羹你趁熱自己吃了,我就來。”
走到詩詩的房裡,鄭虎威一人正大馬金刀坐著,摟住詩詩喝酒說些不痛不癢的笑話,滿桌佳肴剛剛上齊,看見翩翩撩起水晶簾走進來,便故意大驚小怪的叫道:“這個美人是哪個啊?原來是仙女翩翩。”翩翩嬉笑著坐在鄭虎威的另一邊,嬌聲道:“有些日子沒見世子來了,聽見你的聲音歡喜的很呢,趕忙過來跟詩詩一起服侍你,人多了才熱鬨啊。”
鄭虎威一聽這話心裡著實歡喜,索性左擁右抱,玩笑了一會兒,翩翩忽然用翠袖將口一掩,撇嘴道:“奴家聞到世子身上有彆的女人的味道。”鄭虎威一愣,低頭向身上嗅了一嗅,道:“可是胡說,女人都是一般的脂粉氣,哪裡聞得出來?”翩翩拍手笑道:“世子是心虛了,不然何必疑惑呢。我這鼻子啊,但凡不是這太白坊的女子,任你是誰都瞞不過我。世子承認了吧,不要讓奴家傷心了。”
鄭虎威瞅了她一眼,竟然沒有言語。翩翩給詩詩遞了一個眼色,兩人一起捧起酒杯,撒嬌弄癡的讓鄭虎威在自己的手中各飲了一口,翩翩笑道:“世子,奴家聽說你為了旁的酒樓的女子衝冠一怒,我和姐妹們心裡著實委屈,難道我們就生的不如你的意,怎不見你讓人為我們打一場?”
鄭虎威嗐了一聲,嘟囔道:“爺那哪是為了美人,純是為了賭口氣罷了。”
翩翩道:“賭什麼氣啊?”
鄭虎威擺了擺手,煩惱的道:“不要再提了!就為這個,我老子幾乎要將我打死,今日隻喝酒,不許再問!”
翩翩故意詫異道:“居然會是這樣?那麼那個女子王爺是不是也就趕出了府去了?”
鄭虎威臉色一變,道:“我說了不要再提了!”翩翩見他發怒,隻得停口,笑道:“啊呀,世子不要生氣嘛,都是奴家不好,這樣,為了賠禮,奴家親自去廚下給世子做一道奴家拿手的好菜。”鄭虎威這才臉色好看了些,翩翩笑著起身出了詩詩的廂房,直接回了自己房內。
小梁都尉一見她,便急急地撐起身子問道:“如何如何?”
翩翩歎了口氣,道:“人家不肯說呀,我們這麵子算什麼。不過我也奇怪,弄個女人這樣的事,對他來講不算什麼吧,平日裡比這齷齪的事做的多了去了,怎麼今日三緘其口的。”
小梁都尉聽了沒有做聲,想了一陣子,突然暗叫一聲:“不好,必是出了什麼事了。”忙問道:“他除了不肯講外,還說了什麼沒有?”
翩翩道:“說了,還說為這事他老子幾乎要將他打死。”
小梁都尉頓時頹然閉目,良久道:“完了,桃花娘子凶多吉少,這個大蟲在外飛鷹走犬不知做了多少醃臢事,也沒聽見說忠順王懲戒過,此次卻大打出手,那桃花娘子的性子看上去又十分剛烈,必定尋個自己了斷或者被他辱死,斷不肯輕易屈服。”言畢悶悶不樂起來。
翩翩道:“這是他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你煩惱什麼?”
小梁都尉沒有說話,心中卻是暗自歎息:“我隻道我一出馬,四郎的朋友便可一如往常的得以保全,卻不料毫無改觀,甚至更糟。這讓我如何給若雪姑娘講?”一時心中懊惱無比。
卻說沈若雪拿了翩翩的藥方回去,抓了藥給鳳珠喝了,果然第二日就能起來床,雖然精神萎靡,好歹不再嗜睡。又喝了幾服,漸漸恢複如常,然而除了記得明霞被搶走外,一些樂曲竟全然忘記,一雙手拿起玉板隻是顫抖,再也不能敲出清脆悅耳的音節,讓沈若雪心中好不傷感。
春平每夜都睡在院中的竹椅上,每當看見沈若雪,都似乎是微覺尷尬,欲言又止,兩人的話再不像從前那樣多,空氣裡浮蕩著沉悶。這一切,加上明霞的杳無音訊,讓沈若雪心裡如壓磐石,半夜裡都會驚醒,呆呆坐著看窗外的月色。偶爾的,她會想起那日跟小梁都尉在一起時,他那張肆無忌憚的笑嘻嘻的臉,自己竟然在他麵前也會如此放肆,還喝了那麼多酒,就覺得不可思議,然而,的確是好幾天都沒有小梁都尉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