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沈若雪的兩隻眼睛腫的桃兒一般,她默不作聲地從吳春平的身邊走過,拿著木桶到巷子裡頭公用的的井台邊打水洗漱,卻聽吳春平突然叫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沈若雪一驚,轉臉循聲望去,卻見他翻了一個身繼續睡去,原來說的是夢話。她愣愣地站在那裡,看了他好一會兒,才低頭提了水桶慢慢地走了出去。
待她回來,啞婆婆與鳳珠都沒有睡醒起來,吳春平卻已經在院子裡拿了一隻掃帚在掃,看她進來,連忙迎上去接過桶傾入水缸中,自己又跑了幾趟將水缸灌得滿滿的,沈若雪在灶下已經燒了一鍋熱水在煮粥。吳春平慢慢地走到沈若雪身前,似乎是鼓足勇氣的看著她的臉,小心的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沈若雪連忙遮住臉,勉強笑道:“沒什麼。”吳春平卻道:“你這是哭了,是不是昨日那個小梁都尉欺負你?”沈若雪忙道:“他沒有欺負我,真的沒有。”吳春平悶悶地道:“依我看,你隻求他幫忙就可以了,跟他來往的少一點,這些官貴子弟,哪能各個都是好人。”
沈若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他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再說,這是我的事情。”吳春平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道:“我,我的意思是說,你有什麼話也可以給我講。”沈若雪苦笑了一聲,轉過臉去,再也沒有說話,半日方低低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吳春平一呆,道:“什麼水?我剛挑了一滿缸的水。”然而沈若雪始終沒有抬起頭看他一眼,也不再說話。他隻得走出門去,愣了一會兒,獨自蹲在院子裡望著逐漸明朗的天空。沈若雪悄悄地回過頭看著他蹲在院中的背影,目中掠過一絲難言的酸楚,隻在心中暗暗道:“你,也是個好人,隻是你不懂我的心。”
她輕輕地走回房中,順手收拾了一下房間,一雙手不禁觸碰到了牆邊蓋著布的琵琶和秦箏、玉板、簫,揭開布,樂器上縱使蓋著一層防塵的薄布,還是蒙上了淡淡的灰塵。往事曆曆在目,不堪回首,這些樂器這些日子也是如此的寂寞,無人問津。
輕輕拭去樂器上麵的微塵,沈若雪心中驀地一動,想道:“明霞姐姐尚無消息,我的簪子又不知落在何處,一時半會兒我是死也不會走的,可是隻管這樣坐吃山空,如何使得?這一家幾口人,要吃飯穿衣用藥,在一日便有一日的花銷,不如,我依舊在富貴酒樓彈箏唱曲,好歹貼補一些家用,也給王大嬸他們添加些生意人氣。”
在她心中,明霞不在,鳳珠、啞婆婆、還有吳春平,儼然成了她需要照顧的家人。
當下心中主意已定,早飯時候便與啞婆婆、鳳珠和吳春平說了,吳春平悶頭道:“總比你一天到晚不知哪裡去強。”起身便走出院子去酒樓了。啞婆婆很是高興,連連豎起拇指無聲誇讚,並打手勢表示會教她一些新的的曲子,隻有鳳珠似乎心不在焉地想著什麼,筷子在桌麵上有意無意的劃著。
商議已畢,沈若雪便往富貴酒樓而去,王掌櫃當然求之不得,酒樓的生意現在一蹶不振,他們也沒有錢去請藝人,藝人也不肯來這裡,放著沈若雪,至少會有銀槍都的人捧場照顧,於是,兩下說定,得的銀錢按老規矩抽成,王掌櫃表示要將二樓重新整理一下。沈若雪又去看了仍在臥病的王大嬸,聽到沈若雪要在酒樓賣藝,她的病頓時好了許多,握住沈若雪的手不放,沈若雪安慰了幾句方才離開。
金色的陽光紗一般將京都的街道籠罩,沈若雪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想起還有幾家當鋪沒有問詢,便決定再去問一問簪子的下落。走過那日放燈的河邊,隻看見無數隻小蜻蜓在水麵上的半空盤旋飛舞,陽光下煞是好看,便停下腳入神的看著,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一隻手忽然在她眼前一揮,捉住了一隻蜻蜓,沈若雪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卻是笑嘻嘻的小梁都尉,他頑皮的將那隻蜻蜓的身子捏在手裡舉起,迎著陽光看蜻蜓的翅膀在手中閃動不停,沈若雪不由擔心的道:“你不要捏死了它。”小梁都尉笑著,手指一鬆,那隻蜻蜓立刻在他手中飛走,飛入了半空中盤旋的夥伴之中。
兩人麵對麵在河邊站著,驀地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日,沈若雪方道:“你今日沒有去宮中當值嗎?”小梁都尉道:“今日夜間歸我。”他看著沈若雪,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好像哭過的樣子?”沈若雪低下了頭沒有回答,卻問:“怎麼會這麼巧的在這裡遇見你?”
小梁都尉笑道:“我一直在這裡橋下坐著,是你沒有看見我而已。”其實他沒有告訴她,他在這橋下坐了整整一夜。
沈若雪微微一笑,輕聲道:“明日起,我要在富貴酒樓裡彈箏唱曲,希望,你有空閒時多多前去捧場。”小梁都尉臉上的笑意頓失,他凝神望著她,眼神中流露出些許不解,道:“若雪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之處,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知道?我說過,銀子上的事我是幫得上忙的。”
沈若雪搖了搖頭,笑道:“我知道你的一番好意,可是,難道要你來養著我們嗎?要你幫忙的事情已經夠多了,這個我要自己來,謝謝你。”
小梁都尉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即便是你不請我去,我也一定要去的,有我在,你就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吧。”沈若雪笑道:“隻要彆在那裡打架就成。”小梁都尉的臉一紅,翻了她一眼,低低道:“老子哪有那麼多架要打。”沈若雪掩口笑了起來,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兒。
小梁都尉也笑了起來,又問道:“現在你這是要去哪裡?”沈若雪這才想起,連忙一邊走一邊道:“還有幾家當鋪沒有去問一問,我要找我的簪子。”小梁都尉站在那裡,默默地停了片刻,突然幾步追上沈若雪道:“我陪你一起找吧。”
兩個人一家家當鋪的進,一家家當鋪的出,有小梁都尉在身邊相陪,那些當鋪裡的朝奉對沈若雪客氣了許多,也有耐心聽她詳細的描述那支紫茉莉花簪的樣子,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但朝奉們都表示如果看到有人來典當這樣的簪子,一定會讓人到富貴酒樓知會她一聲。小梁都尉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地看著,陪著。
當他們從最後一家當鋪走出來,沈若雪不由地歎了一口氣,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小梁都尉看著她,欲言又止,慢慢地將臉轉到了一旁暗自出神。一輛馬車突然飛快的從街道中衝過來,人群紛紛閃避叫罵,然而沈若雪隻顧仰頭悵然地看著這最後一家當鋪的招牌,並沒有注意到奔近身前的馬車,有人驚叫:“姑娘快閃開!”
沈若雪一邊看著那金字招牌一邊向後退了幾步,等她感覺到什麼不對時,馬車已經直向她撞了過來,小梁都尉霍然驚覺,幾乎是閃電般伸出手臂一把將沈若雪摟過,身子旋轉著躲到了一邊直撞到路旁的牆上,向那奔馳而過的馬車高聲罵道:“直娘賊的,趕著奔喪啊!”低頭看一眼懷中的沈若雪,那種疼痛的繾綣的感覺驀地重又湧上心頭,他倏地將沈若雪從懷中放開,怔怔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若雪轉臉看看遠去的馬車,忽然調皮的道:“我的命真不錯,居然又躲過一劫。”她笑著向小梁都尉道:“我請你喝杯茶好不好?辛苦你一路相陪,小女子隻有以水代酒,略表心意。”
小梁都尉避開她的眼神,有些心神不定地道:“我還有事,以後再請我吧,酒樓那邊我會去的,即便是我有事去不了,也會讓我的人輪番過去,你安心的彈琴唱曲,若是有人膽敢搗亂欺負你,我饒不了他!”說著,轉身便走了。
沈若雪站在那裡沒有動,靜靜地看著小梁都尉的背影,恍惚間,那個背影變成了謝承榮的背影,讓她一陣的留戀不舍,她忽然發現,她竟是如此的眷戀這有力的臂彎和溫暖的懷抱,哪怕,多停一刻也好。“四郎,四郎……”她的眼中頃刻間充滿了無限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