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八月,離仲秋節越來越近,掌管禁軍的右衛將軍卻忽然暴病而卒,新任右衛將軍乃是從州府提拔調任的,重新整頓軍紀,為樹新威,稟明謝太尉後,在校軍場集結京師六都禁軍,檢閱演練。
校軍場上,六都禁軍軍容齊整,無論步兵還是騎兵,盔明甲亮,列陣嚴明,使得新任右衛將軍十分滿意,又令各都都尉軍前比試騎射,於百步外樹了六麵箭靶,凡於馬上三箭皆射中紅心者,賞美酒一壺。東西事小,能借此得新任上司官賞識事大,各都都尉都不敢大意,然而在馬背上於馳突之間百步穿楊實非易事,幾通鼓過,一連四人上馬,隻有一人於紅心連中兩箭。
輪到雲騎都的都尉賀蘭明時,他果然不愧是好手,於馬背上往來馳奔幾遍,箭箭皆中紅心。點將台上齊聲喝彩,新任右衛將軍笑道:“我與賀蘭明的兄長曾共事數載,交情深厚,沒想到他的兄弟也是個人才,不輸乃兄啊!”
小梁都尉在銀槍都旗下看賀蘭明連中三箭後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冷笑一聲,心中暗自思忖:“老子哪裡會比他差,在馬背上射有什麼稀奇了?頂多也是如此了之,須得想個彆的手段才能壓住他的風頭。”
鼓聲又擂響,小梁都尉縱馬飛奔而出,於馬背上穩穩地射出第一箭,正中紅心。緊接著,他突然一提馬韁,在戰馬騰空立起的瞬間,迅速射出了第二箭,又正中紅心,這一手姿勢漂亮至極,引得全軍喝彩。他卻在馬蹄落地後奔馳一圈,猛一個蹬裡藏身,側身懸於馬腹下射出了第三箭,口中喝道:“中!”居然又命中紅心!頓時整個校軍場歡聲四起。
新任右衛將軍在台上拍案讚道:“好小子!這是銀槍都的梁超嗎?果然不愧是勳將之後!”
一旁參將笑道:“他正是梁超,六都都尉裡數他年紀最小,這小子少年頑劣,騎射卻是出類拔萃,當初與京都謝四郎的騎射並稱雙絕,聖駕每次秋獵必帶他二人於左右。”
新任右衛將軍點頭道:“此子如若再曆練幾年,必是軍中棟梁。”言畢將賀蘭明與小梁都尉喚上點將台來,各賞了進上的陳年佳釀一壺,然後命各軍回營,特擺了宴席跟禁軍諸位上下首領坐一坐。小梁都尉因手段壓過了賀蘭明,心中歡喜,宴席上拿了賞的那壺美酒與各都都尉分享,賀蘭明卻隻顧到新任上司官席前陪笑,讓都尉們好生看不慣。
待到賀蘭明興衝衝的從上麵下來歸座,誇耀說:“原來是我兄長的舊友!”小梁都尉忽然端了一杯酒到他麵前笑道:“賀蘭兄,你我共飲一杯如何?”賀蘭明斜了他一眼,傲然道:“怎麼?你有事求我?”小梁都尉笑嘻嘻地道:“小弟哪有事求你,不過是想拍拍你的馬屁而已。”都尉們哄笑起來,都道梁超頑皮。賀蘭明冷笑道:“你這話也算說對了,隻是不要拍馬屁不成反拍到馬蹄上!”小梁都尉反手便將酒一口喝了,道:“那老子還不拍了。”
賀蘭明冷笑道:“梁超,其實你若是識相,以後就放老實點磕個頭叫聲哥,彆招惹我,不論拍到馬屁上還是馬蹄上,哪怕你拍了一手馬糞,隻要能讓老子高興也無妨啊。”小梁都尉笑道:“你當老子真的想要拍你啊,彆做夢了!”說著轉身便歸座,不料賀蘭明腳下一勾,小梁都尉一個踉蹌幾乎趴在酒桌上,怒道:“你做什麼?”
賀蘭明悠悠道:“小孩兒家跌得重,長得高,老子心疼你幫你學乖點。”小梁都尉冷笑道:“哦?老子要做你爹還嫌晦氣,不用你在這裡孝敬!”賀蘭明冷笑道:“兒子,那一日老子不曾在城外讓你鑽老子□□就是你的造化了,今日校軍場上你那點花樣又唬得了誰?聽爹說一句,兩軍陣前廝殺時須不是玩雜耍!”小梁都尉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盯著賀蘭明道:“你再說一遍?”
賀蘭明拿起賞給他的那壺美酒對著壺嘴大喝一口,冷笑道:“你爹我再說一遍又如何?那一日老子沒讓你鑽老子□□玩,今日你那點馬背上的花樣老子權當看猴戲作耍!”小梁都尉丟下酒杯就揮拳向賀蘭明打去,被其他都尉們慌忙抱住,勸的勸,說的說,按在了座位上。賀蘭明得意的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起身又到上麵去找新任長官敘舊去了。
小梁都尉坐在那裡直氣得臉色發白,金槍都的都尉司文德一向與小梁都尉交好,悄悄勸道:“好兄弟,彆跟那土包子一般見識,你沒見他今日跟將軍攀上了故交嗎?自以為有了人撐腰了,咱們還是少往他眼前撞為好,忍了算了。”小梁都尉恨恨的道:“這廝屢次辱我,我豈能善罷乾休!”
司文德笑道:“他豈是辱你?他一向惱的是六都禁軍裡你的銀槍都餉賜最厚,存心要尋釁罷了。他們這等人討個出身不是容易的,自然看不慣咱們這天子腳下長大的人,隨他去,省得低了身份。來來來,喝酒喝酒。”
宴罷,賀蘭明顛顛兒的追著新任右衛將軍一路去了,眾人看著他的背影均嘲笑不已,小梁都尉哼了一聲,道:“這就叫朝叩上司門,暮追肥馬塵。”他將杜甫的“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巧妙地改了改,眾人都大笑起來。
彆了同僚們,小梁都尉悶悶不樂地上馬,他原本在校軍場上騎射奪冠的歡喜,早被賀蘭明羞辱的一掃而空,心中也知道賀蘭明這下子與上司官走得近了,日後在自己麵前必然更加囂張狂妄,卻又拿他無可奈何。他一向心高氣傲,以後如何忍得了這口氣?真是越想越是鬱悶。
走到半路,他跳下來馬來命隨從先回府去,自己進到一家酒館喝了許多酒,帶著醉意獨自又來到那段廢棄殘破的城牆下。正要上去,忽然看見城牆上站起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是沈若雪,不由驚喜非常,連忙敏捷地縱身爬上牆去,笑著站在了她的麵前,道:“若雪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沈若雪微笑道:“你說的,要找你的話就到這裡來。”
小梁都尉笑著和她並肩坐了下去,道:“這裡真是個好地方。我一向是個愛熱鬨的人,自從被你引到這裡來後,忽然發現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城牆頭的感覺也不錯,仰望天空,無論是白天黑夜,都會讓人心胸一陣豁然開朗。”
沈若雪偏頭看著他,微帶嗔怪地道:“你總說你會去酒樓聽我彈奏,可總是說話不算話。”小梁都尉低下頭,微笑不語。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沈若雪歎了口氣,道:“是不是因為我又在酒樓唱曲,你覺得跟我相識有失身份?”小梁都尉一怔,慌忙道:“不是,你不要亂想。”沈若雪微笑道:“可是我真的很懷念那段日子你無拘無束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感到開心,現在你在我麵前卻話那麼少,又三番兩次不肯到酒樓去,讓我心中難免難過。”
小梁都尉輕歎一聲,轉過臉去看著遠方,依然沒有說話。沈若雪道:“還是因為……明霞姐姐那件事嗎?”仍然是一片沉默。沈若雪驀地笑道:“我給你唱個新學的曲吧,是那日路過彆家酒樓聽見一個男子唱的,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