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誅殺完畢!”行刑官走到他麵前大聲稟報,他如夢初醒,勾手示意司文德過來,低低道:“你……你去代我買點糖果回來放在那孩子身邊。”司文德愕然道:“真的要買?”小梁都尉突然粗聲罵道:“沒聽見老子說話嗎!還不快去,滾!”司文德愣了愣,隻得快步去了。
此時,沈若雪正在富貴酒樓周遭到處打聽找人,京都的六街三市被那場大火焚燒過後,許多原本就簡陋的民房都成了廢墟,部分叛軍在督促著人清理瓦礫,失去了住所的百姓有的投親靠友,有的重新搭建,有的乾脆就流落街頭。倒是那些有錢人的府邸或酒樓因為人數眾多,及時撲滅避免了損毀,象太白坊這樣的大酒樓勾欄院都並無太大損毀,依然是紅袖飄香,客來客往。
富貴酒樓卻是因當夜的火勢過大而在劫難逃,王掌櫃一家早已在數日前離開京都投奔彆處而去,留下了隻剩殘破的半個框架的酒樓在那裡,官軍正指揮著人們在那裡清理,沈若雪癡癡地站在不遠處看著這番景象,心中不勝淒然,這個酒樓裡盛著她太多的記憶與甜蜜,竟然就這樣要從此消失了。而明霞和她居住的那個巷子,已經沒有了。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正好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似的,鳳珠呢?啞婆婆呢?吳大哥呢?難道,他們也走了嗎?還是沒有能逃脫那夜的大火?
曹勝像個孩子一樣,歡歡喜喜地跟在女扮男裝的沈若雪身邊走著,跟從保護沈若雪這個事對他來講簡直是天大的美差,見她難過,拉了她便離開,安慰道:“沈姑娘,不要著急,慢慢地一切都會恢複過來的,兵亂嘛,就是這樣子,沒了再建。”看她不語,就笑道:“等我有了很多銀子,我在這裡還蓋起一座酒樓,還取名字叫富貴酒樓,行吧?”
沈若雪勉強微笑道:“那你,什麼時候會有很多銀子呢?”曹勝扮個鬼臉,嘻嘻笑道:“不好說,也許要到我兒子才行。不過沈姑娘如果著急,我先去娶個老婆,生下兒子叫富貴,再生個女兒叫酒樓,兩個一起領到沈姑娘麵前,不就是富貴酒樓了?”沈若雪忍不住笑道:“小鬼頭,真不愧是小梁都尉的兵,都油嘴滑舌的嘴上功夫了得。”
一隊軍士從一旁走過,為首的小軍官忽然站住,回身走了過來,用無比熟悉的腔調笑道:“沈——姑娘,真是哪裡都能碰得見啊,你我緣分果然非淺。”沈若雪定睛一看,又是王慶豐,卻奇怪他如何軍官打扮,王慶豐看出她的疑惑,啪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道:“我現在可是雲騎都一名隊正了,手下五十個兵,如何?你哥哥我終於要出人頭地了,哈哈!”
沈若雪哼了一聲,回頭道:“曹勝,我們走!”王慶豐眼睛倏地露出一絲凶光,陰陰地道:“曹勝?十四那天晚上打爺爺的就是你吧,啊?”沈若雪恍然省悟,頓覺失言,急忙擋在了曹勝身前,冷冷道:“我們各走各的,軍爺忙你的軍務去!”王慶豐冷笑道:“走?你走可以,這小子彆想走,那晚把爺爺打得幾乎死過去,我今天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曹勝攥拳挺胸就要過去,被沈若雪死死拉住,向王慶豐道:“他可是小梁都尉府上的人!你不可胡來!”王慶豐道:“去他媽的小梁都尉,爺爺我隻知道賀蘭都尉,兄弟們過來,把這個小子給我往死裡打!”那一小隊軍士呼啦就衝曹勝圍了過來,沈若雪一看不好,拉了曹勝轉身就跑,曹勝急道:“我不怕!”沈若雪邊跑邊叫道:“你不怕我怕!不許說話!”沒奈何,曹勝隻得反手拉了她奔跑,兩人在前麵拚命地逃,王慶豐帶人在後麵一邊罵一邊追,直追過了清風橋。
曹勝奔跑間忽然看見了司文德從一家賣糖果的店鋪走出來,不由眼睛一亮,高聲呼道:“司都尉,都尉——”司文德臉色陰沉,手裡捧著一大包糖果,聽見有人叫他,抬頭一看,詫異道:“你們這是……”曹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快,快,雲騎都的人在追我們,都尉快幫幫忙解圍啊!”司文德往後瞧了瞧,果然見一個小軍官帶著十幾個軍士凶神惡煞一般叫罵著奔近,急忙將糖果往沈若雪手裡一放,抬步上前便大喝一聲:“混賬!”
王慶豐被這喝聲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是一個青年軍官,並不認得,然而卻是個高級長官打扮,隻得站住腳,止住了手下,還不忘施了一個禮。司文德厲聲道:“你是雲騎都的?”王慶豐陪笑道:“是,小人是雲騎都的隊正。”司文德冷笑道:“你一個小小的隊正,在朱雀大街上不做你分內之事,平白的追這二人乾什麼?他們是賊還是盜?”
“……”王慶豐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講才好,司文德冷冷道:“回去告訴你們賀蘭都尉,好好整頓整頓軍紀吧!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們如此行為,就代他懲治你們,對你們不客氣了!”王慶豐才混入軍中不久,哪敢在都尉級彆的人麵前放肆,諾諾而退,領著人灰溜溜的走了。沈若雪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看著司文德奇道:“司都尉,你為什麼要買這麼多的糖果啊?”
司文德拿過那包糖果,歎了一口氣,卻沒有說什麼,隻是向沈若雪道:“沈姑娘,你……你一定要好好勸慰一下梁超,他這幾日著實不好過,我們這些做兄弟的隻能眼睜睜看著,什麼忙也幫不了他。”沈若雪不解的道:“他怎麼了?”司文德拍了拍手中的糖果包,向沈若雪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曹勝小聲道:“難道,這些糖果是小梁都尉讓買的嗎?”沈若雪愣了片刻,向曹勝微笑道:“我也買些糖果給你吃,然後我們就回去吧。”曹勝哈哈笑了起來,開心的點頭答應,回去的路上,他捧著沈若雪買的糖果邊吃邊道:“沈姑娘,我以後不叫你沈姑娘了,我叫你姐姐好不好?”沈若雪笑道:“好啊,我早就當你是我的小兄弟了。”曹勝眉開眼笑地道:“小弟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覺得這麼高興!姐,你也吃塊糖吧。”
這天還不到掌燈時分,小梁都尉就早早回來了,他的臉色蒼白,誰也不理睬,沉默地穿過回廊花廳徑自走入臥房,頹然躺了下去,望著頂上的房梁一言不發。沈若雪想起日間司文德說的話,請府中的下人將晚飯放在托盤裡,自己托著走入了臥房中,輕輕將飯菜放在桌案上,躡手躡腳的走到了床前。
“你怎麼了?很累嗎?”她溫柔地坐在了小梁都尉的身邊,小梁都尉沒有說話,慢慢轉過臉來看著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卻閉上了眼睛。沈若雪微笑道:“這幾天,你的手總是冰涼冰涼的,今夕何夕兮,遇此涼人?”小梁都尉終於忍不住笑了一笑,睜開眼道:“良人,還是涼人?”沈若雪笑道:“當然是冰涼的涼人。起來吃點東西吧,我很餓,真的,你不陪我一起我怎麼吃呢?”
小梁都尉被她使勁從床上拉了起來,推著走到了桌案前,他無可奈何地坐了下去,輕歎一聲懶懶的拿起了碗箸,驀地看見菜肴裡有一碗魚頭湯,魚頭露出在湯麵翻著白白的眼珠,又看另外有一碟被切成塊的雞,切好後完整的又拚作了一盤,不禁想起刑場上身首分離的屍體,心中頓時一陣嘔逆,眉頭一皺將碗箸又放了下去,勉強微笑道:“若雪,有酒嗎?讓他們拿點酒來,我隻想喝酒。”
府中下人送過來一壺溫酒,卻被小梁都尉斥道:“直接給老子把那一壇拿過來!”下人不敢違拗,依言將整壇佳釀送上,沈若雪眼看他大口大口的往口中拚命灌酒,怎麼也製止不住,他一邊喝酒一邊笑著對她道:“你……你吃飯吧,不用管我,不要餓壞了,我沒事,真的沒事……”沈若雪哪裡還吃得下去,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他,想要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直看他喝得連酒壇都拿不穩了,才按住了他的手臂,無言的看著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