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勝和小梁都尉藏身在荊棘叢中預先備好的一個獵戶套獸的陷阱裡,裡麵的木刺早已除去,上麵荒草荊棘虛長層層,將陷阱口遮得非常嚴密。聽著上麵馬蹄聲聲還有小狼王的叫罵,兩人緊靠土壁默不作聲,小梁都尉的手始終握著刀柄,直到馬蹄聲逐漸遠去,方才鬆了一口氣,回頭關切的向曹勝問道:“死小子,傷的如何?”
曹勝道:“沒事,不過是皮肉苦。可是都尉,為什麼最後還要殺了那獨眼廝?”小梁都尉淡淡一笑,道:“一來給你出出氣,二來斷了他們對老子入夥的念想,”他頓了頓,微有些感傷的輕道:“我現在隻盼能過最普通最普通的日子,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想,誰也彆試圖逼我。老子不信這天下之大,就沒有可讓我容身的一席之地。”他轉臉看看曹勝,道:“走吧,不然等到若雪發現你不見了,會著急的。”
曹勝的眼圈一紅,問道:“姐姐的傷勢重不重?我也著實牽掛。”小梁都尉微笑道:“她還好,你回去收拾整齊了再去見她,彆被她看出來驚嚇著,我沒有把你的事告訴她知道,唯恐她過於擔驚受怕對她的傷勢不利。”
曹勝點點頭,又內疚地道:“都尉,你踢我兩腳吧,這次都是我不好,忘了是身在江湖,還當在銀槍都時仗著兄弟多可以撒野一般,竟沒有聽都尉的話,連累了姐姐受傷,又連累都尉你遭遇小狼王。”小梁都尉輕輕在他頭上拍了一掌,微笑道:“你苦頭也吃的夠了,該長長記性了,何須老子再費力教訓你?快走吧!”兩人先後躍出陷阱,謹慎地打量了一下周遭動靜,方始往杜之衡埋伏的地方而去。
杜之衡遠遠地迎了過來,一把便抓住了小梁都尉的手,連連道:“賢弟這出單刀赴會,讓愚兄遠遠望去冷汗直流,真好膽氣。“又聲音驟然一低,道:“曹勝兄弟終於得以平安歸來,也是好漢子,好漢子!”曹勝聽他叫自己真名,不由一愣,疑惑的看向小梁都尉,小梁都尉笑道:“不用瞞了,大哥已然知曉底細,慨然放了我們一馬,哈哈!”
曹勝這才慌忙重新拜見杜之衡,杜之衡忙攙住,擺手低聲道:“不必聲張,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防止人多口雜。二位兄弟這就隨我回莊,愚兄為你們擺酒壓驚。”小梁都尉笑道:“壓他的驚吧,老子可沒驚。”曹勝狼狽不堪地哂笑不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杜之衡讓人取過一件衣衫給曹勝穿了,這才三人攜手回莊而去。
沈若雪在莊上又養了兩日,她與曹勝兩個的傷雖未痊愈,已無妨礙,隻是她尚且虛弱了些,曹勝卻已然無事人一般。小梁都尉唯恐日久被紅楓寨察覺生事,便執意要走,無論杜之衡如何挽留都不肯再住。這兩日,他也沒有閒著,幫杜之衡將莊戶們訓整了一番,畫了一張鉤鐮槍的草圖,向杜之衡道:“那些小嘍囉不濟事,倒是騎在馬上的著實難對付,哥哥你的莊上卻隻有步行的莊戶,就令人照這圖打了兵器出來,預備給二十個莊戶拿了,惡鬥時讓他們專照對手馬蹄使去,保你莊上此後不怕紅楓寨的賊寇來擾。”
杜之衡感激不儘,預備了些許銀兩,幾頂寬簷紅纓氈笠,以及一些路上吃的乾肉燒餅,對小梁都尉道:“村野山莊沒什麼饋贈,賢弟莫嫌愚兄寒酸。”小梁都尉笑道:“這已經讓小弟倍覺豐厚了,哥哥不必說這種外氣的話。”說著掂起一頂紅纓氈笠便戴在了頭上試了一試,倍覺有趣,笑道:“哥哥給的這個著實不錯,即可擋風遮雨,還能避人耳目。”
杜之衡返身拿出一封書信,走到小梁都尉身前神色鄭重地道:“賢弟,你這一去前途莫測,跟隨的女眷嬌弱,幫手屈指可數,全靠你獨自勞心,讓我著實放心不下。思來想去,這一路必經烏梅鎮,那鎮上有我一個表兄弟,為人仗義豪爽,長年在一家小鏢行做總鏢頭,跑得多是往洛陽的短鏢,你就拿了我寫的這封書信去尋他,一行人隨了他押鏢的隊伍一起去洛陽,也省了你費心勞神,也不招官府注意,豈不是又安全又穩便?”
小梁都尉聞言臉上一喜,看著那封信卻欲言又止,躊躇不定,杜之衡看出來,笑道:“放心,我在信上隻說你叫楊爽,是我生死相交的小兄弟,隻不過在綠林惹了些小麻煩。開鏢行的主人是鎮上有錢有勢有背景的員外,黑白兩道都熟絡的很,我那表兄弟跟他交情極深。按照行當上不成文的規矩,即便是你真的是個盜寇逃犯,隻要他許你進了鏢行的門,官府也不能上門緝拿,要給鏢行這個麵子。所以,賢弟你不須擔心會拖累了他們,就安心去吧。”
小梁都尉微笑道:“大哥真是猜透了小弟的心思。”連忙接過信件就要拜謝,杜之衡雙手拉住死活不肯讓他行此大禮,在村頭酒肆備了送行酒一桌。鳳珠和沈若雪都換上了杜之衡給找的家常男裝,五人齊戴了紅纓氈笠,各個英姿颯爽的更像行客的模樣。喝了送行酒,杜之衡挽著小梁都尉的手臂定要親送一程,還是小梁都尉提醒他莫要被紅楓寨放風的嘍囉發覺,他方始停步,依依不舍地灑淚與他們道彆。
離了紅楓嶺杜家莊的這一路上,鳳珠悶著頭走得又快又狠,不喊一聲苦累,她心裡隱隱的希望借著途中消耗能夠丟了腹中那個小孽種,毫不體惜自己的身子,不是彆人勸阻,她竟連略微休息休息都不肯。誰知注定是她的,怎麼折騰都無濟於事,沒有一絲跡象顯明那個小孽種要從她的身體裡消失。
吳春平本就比較沉悶,跟鳳珠成了夫妻,反而比從前更加寡言少語,他能做到的,不過是替鳳珠拿著小包裹,用手拂去路邊石頭上的塵土讓她坐下歇息,自己則蹲在一旁或者發呆,或者摸出一個燒餅來啃。身子懸懸地坐在冰冷的石頭上,鳳珠心裡有一種無著落的感覺,她多想倚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喘口氣,溫存溫存啊,可是吳春平卻那麼的不懂女人的心思。他真的不懂嗎?他的眼神分明幾次偷偷往沈若雪那邊看著,目中流露出一種難言的悵惘和難過。
每當這時,鳳珠看著小梁都尉和沈若雪說笑著彼此並肩攜手,兩人相親相愛著的情景,都忍不住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歎息。看沈若雪帶著傷虛弱無力,小梁都尉一路上幾乎都不顧勞累的或是背著她,或是把她攬在懷裡,舍不得讓她多走一步,那份體貼入微,那份噓寒問暖,那份寵溺和縱容,簡直令鳳珠心裡又是羨慕又是傷懷。
隻有到了晚上,找到背風的破廟或者廢棄的草棚休息的時候,吳春平伸手幫她揉了一揉走得酸痛的腳,鳳珠才會覺得一陣溫暖和感動,她低低地叫了一聲:“春平哥……”吳春平一愣,立刻轉頭向沈若雪望去,又意識到什麼,趕忙回頭不好意思地道:“我還以為若雪叫我,你還是照過去那般喊我吳大哥吧,我不習慣。”
曹勝抱了一束枯枝點了一堆火,夜風吹得火焰東搖西晃,映得每個人的臉都紅紅的,枯枝不斷劈啪作響,爆起一陣陣的火星。吳春平慢吞吞地拿出燒餅和乾肉遞給鳳珠:“吃吧,給。”鳳珠接過,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很想很想給他講些體己話,便輕輕地靠緊了他,悄悄說起了往事,她曾經是過門三天就守了寡的小寡婦,不堪忍受被婆家罵作喪門星,後來毅然出逃跟了明霞,為什麼會這麼命苦偏又逢上王慶豐這樣的人。她以為,會得到溫存的安慰,誰料吳春平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突然將手中沒吃完的燒餅狠狠擲向火堆:“你,你告訴我這些乾什麼!你為什麼非要讓我知道!”
“怎麼了?”迷迷糊糊睡著了的沈若雪倏地驚醒,在小梁都尉溫暖的懷中抬起頭來,隔著火堆詫異的看著吳春平和鳳珠。曹勝抱頭伏在膝上似乎還酣睡著,並沒有抬起頭來。鳳珠驀地掩麵大聲抽泣,吳春平呼地一下用外衣蒙住了頭臉往樹上一靠,悶聲道:“沒事,都睡吧。”不再吱聲。小梁都尉的眼睛注視著吳春平,又看了看鳳珠,沉吟片刻,從身上拿出一塊絲帕給鳳珠遞了過去,卻什麼也沒有說。
“鳳珠姐姐,你和春平哥怎麼了?”沈若雪終究放心不下,起身輕輕走了過來,蹲身望著鳳珠哭紅的眼睛。鳳珠搖了搖頭,勉強笑道:“吳大哥許是太累了,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把他惹的發了脾氣。”沈若雪笑道:“姐姐彆多心,春平哥從來不輕易發脾氣的,他就是有時候說話會重了些,那可不是著惱,時間久了你還不知道他的?”鳳珠點點頭,忍淚推她休息去,笑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了。”
沈若雪回到小梁都尉身旁坐下,輕輕歎了一口氣,仿佛受了鳳珠的情緒所染,臉上也沮喪起來。小梁都尉給她披了一件衣服,微笑著輕道:“你乾什麼,也想哭啊?”她輕輕地將頭倚在小梁都尉的肩上,不解地道:“你們男人,有時候真讓人難懂。”小梁都尉抬眼看了看那邊的鳳珠,悄道:“我們男人,也有小心眼的時候,有些真話還是寧可不聽為好。”沈若雪一怔,抬頭道:“你聽見他們說什麼話了?”小梁都尉笑著噓了一聲,將她摟在懷裡沒有說話。
當天亮以後,曹勝踩熄了最後的火苗,幾人重新上路。吳春平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神情木然的拍拍身上的土,眼中卻布滿了血絲,顯然一夜未眠。當鳳珠垂著頭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忽然牽住了她的手,憨憨地道:“前麵石頭多,一起走吧。”委屈的淚珠在鳳珠眼中滾來滾去,她卻終於笑了。
此時天空不再陰霾,暖暖的陽光毫無阻礙的灑在山路上,沈若雪不忍小梁都尉太過勞累,怎麼也不肯再讓他背著自己,哼著小曲甩開手大步往前走著,回頭笑道:“我覺得我好多了,精神飽滿,我一定走得比你們快。”幾隻山鴉嘎嘎叫了兩聲,曹勝俯身撿起一塊石頭追著狠狠擲了過去,驚得那幾隻鳥撲愣愣四散飛開,他罵道:“死鳥,我姐姐說話你插什麼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