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說笑,忽然一間客房的門開了,從裡麵走出個客人,看了他們幾眼,穿過院落往東廁而去。走過小梁都尉身邊的時候,小梁都尉銳利的眼神敏感的捕捉到他微微汗濕的衣服,不由目送他的背影暗自沉吟:“如此寒夜,又是在沒有碳火取暖的村鎮客棧,怎會睡的出汗?而且居然出汗出到濕了衣服?”
他往這客人走出的房門處看了一眼,那是間十張鋪位連土炕的大客房,隨即想起晚飯時走進客堂的那七八個行客,眉頭不由微微一皺,警覺的想道:“莫非今夜動手的是他們?那可不能錯過了!”沉吟片刻,向程如意和曹勝輕道:“我有點口渴,想喝杯熱茶,去去就來。”轉身到賬房找到值夜的夥計,那夥計正趴在櫃台上打盹兒,他伸手將他搖醒,夥計揉著惺忪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嘟囔著問道:“何事?”
小梁都尉微笑著低聲道:“我聽說你這店裡有間十鋪連炕的大客房,我們在小客房睡著冷,能不能調到那裡去擠擠暖和?”夥計懶洋洋地從櫃下找出客棧登記客人的賬簿,翻了翻問道:“你們打算過去幾人啊?”小梁都尉道:“五個。”夥計皺眉道:“那可不成,裡麵已經睡了八個客人了,都是一起的,也不可能把人家弄出來讓給你們睡,要不你們進去兩個,要不就且湊合湊合過了今夜再說吧。”
小梁都尉笑道:“什麼話,過了今夜還用找你啊,我們都結賬上路了。即是如此,算了算了,我白問你幾句。”搖搖擺擺的回身走了出去。走到鏢車前,他忽然一摸腰間,向程如意和曹勝道:“你們誰見老子的佩刀了?”程如意跳過來驚訝地道:“佩刀丟了?行鏢途中最忌諱武器離身啊,你這家夥怎麼能把刀丟了呢?”
小梁都尉道:“是啊,我剛才好像把佩刀隨手放在這裡了,怎麼就沒了呢?”曹勝東張西望地找了找,奇怪地道:“沒有啊,難道你沒係在腰上啊?”小梁都尉一臉無辜的道:“老子就今夜沒往腰上係啊,想著值個更就回去睡了,掂在手裡也是一樣,省得解來解去的麻煩。你們剛才在這裡有沒有看見什麼可疑之人啊?”程如意忽然眼睛一亮,指著東廁方向道:“有,有,剛才不是有個家夥從這裡經過,又從這裡回去嗎?肯定是那個王八蛋手腳不乾淨,順手就拿了!”
小梁都尉點頭正色道:“非常有可能!不行,老子要找他們要去,你去向夥計尋個燈來,要他連人帶燈過來跟我一起討刀,你兩個守著鏢車隻需給我做個見證就行了!”程如意答應了,飛跑的去賬房找夥計,來去一趟已經將怎麼丟刀的經過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的描述了兩遍,仿佛她親眼看著一般,讓那夥計不由得認準了那大客房鐵定睡的是一群小偷。
曹勝莫名其妙的小聲道:“都尉,你怎麼會丟了佩刀呢?”小梁都尉微笑著製止他問,也不解釋,迎著提燈的夥計便走了過去。“這客棧裡來來往往總是住的什麼人都有,我們又沒生著辨彆好壞的神眼,讓客人失了財物,著實過意不去,”夥計陪著笑抱歉的說。小梁都尉溫和地安慰他:“沒事沒事,找回來就行了,隻要他們交還給我,我不會跟他們為難,也不讓你為難。”
夥計謝了,抬手便輕叩大客房的房門:“砰砰砰!”裡麵靜悄悄的沒人答應,夥計又敲,同時向門縫裡道:“客人開開門。”房內傳來一聲粗暴的嗬斥:“大半夜的,給你娘報喪啊?”夥計聽了低罵一句,卻道:“客人先開門,小人確實有樁事想要問詢打攪。”房內惱怒地道:“明日再問,都睡了!”小梁都尉冷笑道:“好了,這就是他們承認自己是賊了,夥計,既然這賊不肯開門,還羅嗦什麼,直接去報官吧!”
“你他娘的說誰是賊啊?”房門突然開了,一個漢子衣衫不整的敞著懷罵道。沒等夥計說話,小梁都尉上前一把推著那個漢子就闖進了房內,在微弱的燈光下指著他們就罵道:“你們這幾個斷子絕孫的死小偷,把老子的佩刀交出來!快點!”夥計隨後舉燈跟了進來,勸道:“小爺,小爺,你先消消氣問問再說!”
炕上的人紛紛坐起,有一個卻蒙著臉仿佛還在熟睡未醒,開門的漢子惱怒地道:“你血口噴人!我們何時偷你的佩刀了?”小梁都尉四下掃視一遍,忽然指著那個如廁的客人便道:“就是你!你走個來回,老子的佩刀就沒了,彆想抵賴!“那客人怔了一怔,罵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時拿了你的刀?”小梁都尉也不生氣,笑道:“你不心虛罵老子乾什麼?真是清白的,就讓老子搜一搜!”眾客人紛紛叫罵起來,靠牆那一個兀自蒙臉不動,並且翻身向裡。
他讓夥計舉著燈,裝作在房間裡東找西看,眼睛卻偷偷的掃著每個人的手臂,然而他們的衣袖都放的長長的,無法辨明有無刺青,於是,小梁都尉一邊嘟囔著道:“咦?他媽的,難道你們把刀吞到肚子裡去了?居然找不到,老子明明看見你們偷了!“客人們厲聲道:“找不到就滾出去,彆耽誤老子們睡覺!”小梁都尉道:“奇怪呀,難道我看錯了?真是奇怪呀。”說著,便似乎轉身欲往房門走,猛然一步上前閃電般掀開了牆角那人蒙頭的被子,那人大吃一驚,撐身坐起,一隻腳上赫然纏著白布,依稀有血跡。
“沒刀啊?老子還以為刀藏進被子裡了呢,”小梁都尉退後一步,不動聲色地道,瞥見其他人都神情頓然緊張,有的已經抓住了兵器。他眼珠一轉,仿佛很有些窘迫的樣子向夥計道:“這真是尷尬的很,要不老子再到外麵找找看?難道真的冤枉他們了?”說著略一拱手,若無其事地向他們道:“叨擾叨擾,雖有賊影,卻沒賊贓,倒叫我不好意思。”大步便走出了房門。
剛走到院中,他便拍手笑道:“啊呀,真是,老子忽然想起來了,佩刀忘在臥房裡,並沒有帶著出來,抱歉抱歉,小二哥,你去睡吧,沒事了沒事了!”程如意在一旁登時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夥計苦笑著道:“我那小爺,你老人家年紀輕輕的,忘性可真不小,這累了小人一趟自不必說,沒的白白得罪了那些客人,明日吵嚷起來,讓小人可如何交代呢?”
小梁都尉笑著塞給夥計一塊碎銀,哄著他道:“辛苦辛苦,是我的不是。”看夥計搖著頭走開,他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心裡知道,剛才那一掀,他與這夥賊人彼此已經擺在了明處,但既已認出他們,他們偷襲的機會就不多了,餘下的隻有明刀明槍的打。隻是,他們究竟是何人指使?還是僅僅是貪圖賞金的江湖草莽?不管怎麼樣,他不想驚動鏢行眾人,在這個鎮子上一旦公然對決,勢必引來官府,那局麵可就更糟了。唯一之策,便是先將他們甩掉。想畢,他凝視著那八人的客房不語,暗自思忖。
“小爽,喂,我說,姑奶奶喊你哪,你在發什麼愣呢?”程如意奇怪地跳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他頭也不回的道:“一邊兒呆著去行不行?讓老子安靜會兒。”程如意歪頭看了看他的臉,竟然第一次沒有罵人,而是雙眉一挑,鼓著嘴聽話的走到了一旁。
換更的時候,小梁都尉向曹勝暗暗使了一個眼色,曹勝會意,跟著他一起走到了房門口,他輕聲道:“你動作輕些,去給老子盯著那間大客房的人的動靜,我出去辦個事就回來,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曹勝點頭,轉身便走了。小梁都尉輕輕推門進了房間,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看沈若雪懷抱著自己的佩刀和那根長笛兀自熟睡,不由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想要拿刀,卻又怕驚醒了她,索性赤手空拳,悄悄推開窗子,扒住房簷,抽身躍上了屋脊,悄無聲息地翻過客棧院牆,奔入了紫石鎮的茫茫夜色之中。
此時這個小鎮的深夜,除了兩個打更的更夫挑著盞燈籠、敲著梆子半閉著眼睛神遊,可說是萬籟俱寂,四麵漆黑,家家閉戶臥在睡夢之中。小梁都尉閃身躲過更夫,走出來在黑暗中張望著街道兩邊的店鋪,終於看見了一家藥鋪的幌子,心內一喜,連忙跑了過去。藥鋪的店門緊閉,他用手試了試門板的結實程度,料是無法打開,手中又沒有刀,回頭看看,縱身一躍,伸臂扒住藥鋪房簷,爬上了房頂。
他蹲在房頂之上看了看下麵的小天井,料想藥鋪的掌櫃夥計都住在天井臥房,賣藥的店麵不會有人,便輕輕翻下去,推了推內裡門店的後門,卻掛著一把沉甸甸的銅鎖。小梁都尉不禁有些懊惱起來,低低地罵了一句:“難道要老子偷鑰匙去?”站在那裡想了想,複又上了房,揭去青瓦,定睛向下望了望,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心中道:“做賊便得做的像一些,這可好,又不忍心去抓個夥計恐嚇一番,又連盜竊用的東西都沒準備,讓老子怎麼下去?”
正在作難,忽聽得背後撲的一聲,他一驚,迅速回身,依稀似乎有個人影閃了一下不見了,腳邊卻多了根繩子。小梁都尉詫異的睜大了眼睛,撿起繩子看看,又等了片刻不見那人再出現,想道:“莫不是程如意偷偷跟著幫我?”便不管那麼許多了,將繩子一頭係牢在屋脊簷角,自己順著繩子嗤地溜進了下麵藥鋪門店內,打著了火石,沿藥櫃找到了巴豆,狠狠抓了一大把塞入懷中,這才攀著繩子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