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蓋好青瓦,他將繩子解下收好,放在了原處不動,暗道:“你自己來取走吧。”自己躍下房頂,蹲身站在了牆頭,剛一回眸向上望去,就發現繩子果然不見了,心內且驚且疑,卻不及細想,跳下牆返回客棧,依舊從牆上翻進去,早看見曹勝伏在暗處,便給他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回房休息,自己小心地自後窗躍進臥房,輕輕合上窗子,鬆了口氣,寬衣解帶,無聲無息地躺在了沈若雪身旁,轉臉看她猶自抱著的佩刀和長笛,驀地隻覺身上一陣異樣的寒冷,有股怪怪的感覺忽的團團湧上心頭。他躺在那裡許久許久,都沒有感到身上溫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低低地自語道:“怎麼會這麼冷。”
天剛蒙蒙亮,每間睡著鏢行人的客房都被重重敲了一記,大家紛紛起床,打來熱水洗漱準備上路。沈若雪被敲門聲驚醒,慌忙整衣坐起,回身看看小梁都尉仍然睡著,便輕輕推了一推他,他睜開雙目,困倦地坐起揉了揉疲乏的眼睛,微笑道:“老子正做了一個夢,你竟然不讓我把這個夢做完了。”沈若雪笑道:“什麼夢啊,說給我聽聽。”小梁都尉看了看她,沒有作聲,忽然輕輕咳嗽了起來,沈若雪不禁擔心地道:“是怎麼了,值更的時候受了風寒嗎?”
小梁都尉一邊掩口輕咳著,一邊擺了擺手,淡淡道:“可能有些累,又受了點寒氣,沒事。”翻身跳下了床,拎起昨夜的茶壺,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喝了下去。剛打開房門,曹勝已經捧著一盆溫水送了進來,小梁都尉笑道:“以後還是老子自己來吧,被他們看見了不好說。”曹勝滿不在乎地道:“管他們怎麼看呢,我願意!”小梁都尉笑著朝他頭上打了一下道:“死小子,越來越對老子的脾氣了!”沈若雪靜靜地看著他跟曹勝說笑,眼神中掠過一絲莫名的失意。
單掌櫃早早的命廚房煮了一大鍋熱粥,鏢行的人圍坐在客堂的桌前,一人一碗熱粥喝了,好頂著寒風上路。小梁都尉的眼睛始終留意著那間大客房的動靜,直到大家都在院子裡準備點驗鏢箱出車時,那八個客人方才晃悠悠地從客房出來,其中一個走路微微跛著,斜目往小梁都尉這邊瞥來,正撞見他的眼神,便迅速避開。看他們進了客堂,小梁都尉忽然向吳春平道:“吳大哥,你肯定沒吃飽,小弟再給你拿兩個熱饅頭去!”吳春平一愣:“啊,我……”他也確實沒吃飽,便不言語。
小梁都尉晃晃悠悠地往廚房走去,看見廚房裡兩個廚子忙碌著,一個正站在熱氣騰騰的蒸籠旁邊往外拿大白饅頭和一碗碗的熱菜,另一個則在洗刷才收下來的碗盤。前麵跑堂的夥計則正往托盤上擺了八隻粥碗,預備從鍋裡盛粥。小梁都尉上前拍了拍那夥計:“小二哥,你幫我拿兩個熱饅頭。”夥計道:“我正忙,你讓他倆給你拿。”小梁都尉皺眉道:“熱騰騰的,老子可不想過去,還是你給我拿。”夥計隻得丟下粥勺走過去,小梁都尉迅速從懷中拿出巴豆丟在鍋裡攪勻,並親自往碗裡盛起了粥。
“哎呀,這可使不得,怎敢勞客人動手,還是讓小人自己來,你的饅頭拿好,”夥計慌忙搶過粥勺,點頭陪著笑。小梁都尉接了饅頭也笑道:“沒什麼,順手幫你一下。”夥計連連稱謝,捧著放粥碗的托盤匆匆走了出去,小梁都尉心中暗自竊笑道:“不用謝老子,不好意思的很,為了不被看出破綻,待會兒你們都陪著清清火吧,大家一起泄個痛快。”
馬蹄得得,車輪滾滾,一行人離了紫石鎮,天高雲淡,晴空下冷風凜然刺骨,沙破刀在馬上道:“這老天爺,掛著個高高的太陽多暖和,偏偏吹這麼個凍死人的風。”那邊沈若雪坐在鏢車上,與蕭七聊的笑語盈盈,句句不離笛子。一向沉默寡言的蕭七兩眼放著興奮的光芒,滔滔不絕,還問了許多關於謝承榮的笛曲,沈若雪毫無保留的將謝承榮的吹笛技藝儘情告知,順帶讚不絕口的描述著他的品行為人,蕭七嘖嘖稱羨不已。小梁都尉騎著馬默然無語 ,不動聲色地聽著他們言笑,時不時輕咳幾聲,臉上全是倦怠之色。
“唉,若能讓我跟這位兄弟及時相遇,飲酒吹笛,那才是平生痛快之事啊!”蕭七遺憾地歎道,沈若雪目中全是傷感,在車上撫著長笛輕輕啟唇唱了一曲前人寫的少年遊:
“闌乾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裡萬裡,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哪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蕭七聽了,讚賞地轉頭望著沈若雪,又看看她的長笛,忽然瞥了一眼小梁都尉,見他將頭轉向一旁,似乎心不在焉,並不往這裡看。
程如意將身子傾向前,用馬鞭捅了捅小梁都尉,輕道:“哎,小爽,你那小兄弟唱的什麼意思啊,唧唧歪歪的,姑奶奶怎麼一句也沒聽懂。”小梁都尉沒有回頭,也不答言。程如意急了,使勁伸臂推了他一把,道:“你倒是說話啊!”小梁都尉這才轉臉看了她一眼,皺眉道:“彆動老子,我……我不舒服。”程如意訝然道:“靠,你怎麼了啊?水土不服啊?”小梁都尉搖了搖頭,淡淡道:“不是,你彆理我就行,我過會兒就好。”說著又微微咳了起來。
沈若雪從鏢車上跳下來,跑到小梁都尉的馬下,仰頭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病了?”小梁都尉勒住馬,看著她微笑地道:“沒有,我沒事,你不用管我。”程威風在前麵回頭喊道:“大家夥趕路啊,怎麼慢下來了?”小梁都尉提馬便趕了上去,餘下沈若雪怔怔地站在那裡,鳳珠坐在最後一輛鏢車上,伸手將她一把拉了上來,悄悄附耳道:“你呀,這一路上口口聲聲的都是你那個四郎,也不想想人家聽了心裡是什麼滋味。”沈若雪輕咬著嘴唇,低頭沒有說話,半日方道:“不會的,他說過他不介意,他是知道我的。”
將近正午時分,鏢隊來到了一處穀口。打頭的程威風舉手示意鏢隊暫停,四下裡張望一番,向馬步行道:“老馬,原先這個穀口是歸方彪方豹兩個人的寨子管的,怎麼沒見他們的蹤跡?是不是換人了?若是換了,恐怕咱們還得要拜個山吧。”馬步行道:“這個我已經在紫石鎮跟老單打聽了,一個多月前,路過的官軍把方家兄弟的寨子給端了,兩兄弟一死一被捉拿,餘下的小嘍囉們全部解散,我們可以放心的過去。”
程威風笑道:“這倒不錯,官軍先給咱們平了路障,”他回頭將手一招,喊道:“不用豎旗鳴鑼,大家夥安心扯輪子過去!”眾人答應了一聲,往前行去。車馬剛過穀口,忽聽半空裡一聲鳴鏑劃過,小梁都尉無比熟悉這個號令,頓時臉色一變,率先拔出了佩刀,程威風喝道:“大家莫慌,輪子盤頭,抄家夥擋風!”話音剛落,山穀兩邊各衝下了一夥騎在馬上的黑衣人,大概有二十多個,揮刀殺了過來。
鏢師們原地拔出各自的兵器麵向衝下來的賊人,夥計們則熟練地將三輛鏢車集中在一處,由鏢師們圍攏四麵護定。程威風指著來人叫道:“你們是方寨主的散落弟兄嗎?見麵三分情,這次放我們威風鏢行過路,日後大家相互交個朋友,還有個照應!”那群黑衣人如不耳聞,馬至近前,迎麵就是一刀砍了過來,程威風大怒,躲過這一刀便與那人打了一起。
鏢師們在馬上護著鏢打鬥,混亂中小梁都尉驀地發覺,有一半的黑衣人都隻朝自己包抄了過來,他心中吃了一驚,暗道:“不好,這些人明是劫鏢,實是衝老子來的!”他冷眼注意到自己離沈若雪過近,便撥馬回頭奔出數步,將黑衣人自鏢車前引開,頓時被包圍在正中。他毫無懼色,揮刀便朝追到眼前的那人狠狠劈去,那人慌忙架擋,不料他刀鋒一轉,冷不防劈到了這人騎的馬頭上,那馬負痛前蹄揚起,向一邊栽倒,將那人甩了出去,緊跟在後麵的一騎隨即也被撞倒。
程如意的軟鞭忽然啪的一聲從空而降,幫他在包圍中抽開了一個缺口,小梁都尉此時鐵了心的要弄一個活口問個明白,毫不理會程如意的援助。沈若雪和鳳珠原本抱頭在鏢車上不敢動,聽著周遭乒乒乓乓的格鬥聲心驚膽寒,鳳珠嚇得臉色都變了,沈若雪忽然想起什麼,抬頭不見了小梁都尉的身影,她驀地從鏢車上站起,焦灼地四下找尋,剛看見他,就聽吳春平一聲大喊:“你快趴下!”沒等她明白過來,一個黑衣人馳馬從鏢車旁奔過,順手一刀已朝她削了過來,沈若雪隻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便從鏢車上一頭栽了下去,後背上一個人的身子重重的落了上來,壓得她差點窒息,頓時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