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陣子,蕭七忽然道:“小爽,你那小沈兄弟呢?”小梁都尉回頭看見沈若雪跟在鏢車後的身影,冷冷地道:“管她呢,隨她去!”一陣風把他的話音吹送到了沈若雪耳邊,她倏地站住腳,定定地立了片刻,猛然跑到蕭七馬前,大聲說:“蕭七哥,你有笛妻,我也有,我這一輩子,也是要伴笛而眠!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得上我那故友,我唯有如此方能對得起他一片知音情意!什麼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就有什麼是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蕭七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口內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做人就要如此方算至情至性。”小梁都尉的臉色卻倏地變得比白雪還要白,他如遭重擊,身子在馬背上晃了一晃,勉強坐穩,冷冷的裝作如不耳聞。沈若雪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在雪中走著,突然抓住曹勝的馬踩著馬鐙便躍了上去。
天黑時,離宣良城已經沒有幾裡路了,公孫孟遲向程威風道:“估計到了那裡城門已經關了,咱們還得在城外找地方住一宿,明早開城門時再進城去。”程威風笑道:“我知道公孫捕頭公務在身,是可以進得城去的,謝你好意,你隻管去吧,我們自會找地方過夜,不敢拖累公辦。”公孫孟遲笑道:“程總鏢頭果然是爽快人,即是如此,我等就先行一步了,明日到了城中,在下若有空閒,便做東請各位吃個酒席!薛賢弟,我就先告辭了!”鏢師們連忙拱手,於是公孫孟遲帶了手下打馬徑自而去。
程威風和馬步行商議了一下,決定到附近的一個道觀歇腳,那道觀裡隻有一個老眼昏花的老道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並不理會鏢隊那麼多,隻隨他們任意歇腳自便,也不款待茶水飯食,要吃要喝自己去觀裡的灶火上弄去。大家反而覺得自在,把鏢箱從車上卸了抬進觀中,省得夜間在外苦寒值更,鬨嚷嚷的生了火圍坐,幾個夥計便敲冰打水的去洗米煮飯。小梁都尉咳得更厲害了,他微微皺著眉頭按胸靠在角落裡,突然發現,整個鏢隊的人都在那裡坐著,唯獨不見曹勝和沈若雪,不由得大吃一驚,起身便衝了出去。
他將道觀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半個人影也沒有,正在焦急,程如意跟了過來道:“你找人啊?”小梁都尉道:“廢話!”程如意慢吞吞地說:“哦,這個,我好像聽見那個小沈說,她自己回家去了。”小梁都尉驚道:“什麼?你說什麼?”程如意摸了摸鼻子,看著他說:“嗯,她跳上了楊勝的馬背,走著走著落在後麵,楊勝要馬,她就這麼回答他的啊,好像……好像楊勝就追過去了。”小梁都尉跺腳道:“你,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程如意撅嘴道:“咦,他們兩個那麼大人了,有什麼大不了嘛,腳長在他們身上,又不是我們鏢行的人,誰能管得了啊!”
不等她說完,小梁都尉已經不顧一切地衝進了夜色籠罩下的漫天雪地裡,程如意急道:“喂,小爽,你這是要去哪裡啊,等等我!”也拔腿追了過去。
直奔出了好遠,漫天雪野,哪裡看得到人,小梁都尉四下回顧,喃喃的道:“怎麼會是這樣?為什麼會是這樣?”心中又悔又恨又是絕望。他頹然走過鬆林,突然林中一聲哨響,十幾個黑衣人仿佛從天而降,從鬆林裡躍了出來,刀光閃閃,將他團團包圍在了中央。他看著這群人,不由冷笑道:“老子知道你們是小狼王的人,對不對?”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有答話,卻也沒有否認。隻聽小梁都尉道:“也辛苦你們了,風雪無阻的護送老子一路,若非我跑到這裡,隻怕今夜你們就殺到道觀裡去了吧!”
為首的黑衣人將刀一橫,喝道:“梁超,你是想活著跟我們走,還是準備受死!”小梁都尉兩手一攤,淒然笑道:“彆他媽的跟老子囉嗦了,要我跟你們走是不可能的,來吧,老子倒要看看我怎麼個死法!”他將手掌往自己頸上一比,道:“直接朝這裡砍好了!”黑衣人見他如此,反而愣了愣,哪知小梁都尉此時此刻竟已無鬥誌,傷心欲絕之下隻是一心求死。
“既是你想死,我們就將你碎屍萬段,再拿你的人頭去見小狼王!”為首那人把手一揮,並不敢大意,率眾齊向小梁都尉砍殺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程如意的軟鞭淩空啪地響起,抽退了貼近小梁都尉的頭三個人,縱身擋在了他的身前。“小爽,你拔刀啊,快拔刀啊!”程如意一邊抽退近前的黑衣人,一邊心急火燎的叫道。誰知小梁都尉毫不抵抗,突然伸臂將她一把拉開,向著黑衣人就迎了過去,登時被連砍數刀,程如意駭然驚呼:“你他娘的不要命了!”自己卻也被人刷的砍到手上,軟鞭幾乎掉落,隻聽小梁都尉冷冷叫道:“你走,不用管我!”
“放屁!”程如意大怒:“老娘不會見死不救!你腦子進水了嗎,拔刀!聽見沒有,你他娘的拔刀啊!”寒光閃處,小梁都尉又中了數刀,血流滿身,依然沒有還手。正在危急關口,程威風和蕭七、沙破刀趕了過來,程威風飛身上前護住小梁都尉,向馬步行喝道:“你去前麵叫城門,就說這裡有賊,讓官軍速來!”馬步行答應一聲,黑衣人一聽此言,相互使個眼色,驀地用腳鏟出一片雪牆,讓人睜不開眼來,待雪落儘,他們已經不見了。
“楊小爽,你這個大傻瓜!”程如意按著手背上的刀傷朝著小梁都尉便破口大罵,小梁都尉的臉上掠過一抹淒楚,向前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終於撲倒在地,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他身下的白雪。程威風疾步上前將他抱起,他已然暈了過去,失去了知覺。“如意,怎麼回事?”程威風問道。程如意嗐了一聲:“那姓沈的和楊勝離開鏢隊自己走了,小爽著急找人,就撞到了這夥王八蛋,偏偏他好像尋死一般任由他們砍,你說怪不怪?”馬步行看看程威風,他沒有言語,抱著小梁都尉便往回走去。
回到道觀裡,程威風請老道騰出一間空房,將重傷的小梁都尉放在了床上,生起一盆火,解開了他的衣衫給他上藥裹紮傷處,隻見刀刀皆中要害,程如意不由得在旁咧嘴哭了起來,邊哭邊道:“我操他們的十八代祖宗啊,下手這麼狠,哥,小爽他會不會死啊?”程威風一邊檢視著傷,一邊道:“彆他媽胡說八道,你哥我什麼沒見過,不會讓他死了!”驀地抬眼詫異道:“嗯?你他娘的什麼時候也會哭了?我還以為你生下來就命裡缺水。”
誰知一夜過去,小梁都尉非但沒有醒轉,反而渾身滾燙的發起熱來,程威風頓時束手無策,隻得讓鏢隊先進宣良城,再雇一輛馬車回來拉小梁都尉和自己,程如意寸步不離的守在那裡,死活都不肯隨鏢隊先走,程威風道:“我的小姑奶奶,我是怕那夥人再來,你在這裡如何抵擋得了!”程如意道:“我手疼,我騎不了馬,也要坐馬車!”沒奈何,程威風隻得讓馬步行帶了鏢隊進城,馬步行猶豫道:“鏢頭,這鏢重要還是小爽重要,你如何能離鏢呢,豈不是壞了規矩。”
程威風瞪目道:“屁話!現在人命關天,當然人也重要,老子又沒有兩個身子,況且這還有個我妹子呢!你就去吧你,都到城門下了,能有什麼閃失,給我安排好了趕緊接我們進城就行!”馬步行隻得領命而去。
程如意目不轉睛地蹲在床邊望著昏迷不醒的小梁都尉,眼圈不由又紅了,小梁都尉麵無血色,雙目緊閉,連嘴唇都是慘白的,昏迷之中忽然微微皺起眉頭,咳了數聲喃喃地道:“若雪,若雪,你……你好狠的心啊……”一絲鮮紅的血從他的唇角緩緩淌了出來,程如意驚駭的跳起身子叫道:“哥,哥你快來,小爽他,他吐血了!”程威風急奔過來,低低罵道:“老馬他們是屬烏龜的麼?”在房間裡團團轉了幾圈,又出去張望。
程如意忽而站起忽而坐下,急得亂罵:“你說說這個姓沈的,啊,還夫妻呢,夫妻個屁,就是這樣無情無意的啊!跟彆的男人跑了?還是跟楊勝那個小子跑的,就他那小屁孩樣?你奶奶的,小爽你這個大傻瓜,你怎麼選的老婆啊!”罵著罵著,她驀地停住口,蹲身好奇地盯著小梁都尉的臉龐,突然伸出手去在他唇上輕輕一揭,那抹小胡須立刻隨手而落,程如意驚奇的細細端詳小梁都尉的臉龐,低低地道:“乾嘛啊,你長的本來就挺俊的,乾嗎還要再貼一個假的小胡須啊。”她癡癡地看著他,臉上悄悄地泛起了一層紅暈。
半日,果然薛淩帶了一個車夫趕著馬車從宣良城往道觀馳來,程威風急紅了眼,一見他衝上去就朝他狠狠踹了一腳,罵道:“死到城裡了,怎麼才過來!”薛淩委屈地道:“鏢頭,我這已經是很快了,一刻也沒耽誤,你看,馬大哥為了不出什麼事,還特意讓我帶了郎中一起過來。”程威風一喜,抬眼看去,果見車簾一撩,下來一個中年郎中,朝他點點頭,便背了藥箱走入觀內。程威風哼了一聲,笑著罵道:“老馬想的倒挺周全的,怎麼不他媽的順便再買口棺材拉來預備著萬一呢,這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