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個炸雷響在耳邊,沈若雪驚駭的定在那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那確是公孫孟遲的聲音,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唯恐被牆內發覺。
“頭兒,咱們有四個人呢,何不直接拿了他算了,他現在病怏怏的,應該抵抗不了,”差役道。公孫孟遲低低罵著:“放屁!你沒見他還有個小兄弟寸步不離,拋去那兩個傻子不說,這姓程的幾個搞不好跟他也是一夥的,真動起手來,我倒還罷了,你們這幾個酒囊飯袋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梁超病怏怏的?他那是做戲!這小子他媽的鬼的頭發都是空心的,說不定已經察覺出什麼不對,咱們動手要密要快,彆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裡麵傳出刷刷的水聲,估計二人是在小解,沈若雪心中如火如荼的焦躁起來,張口咬住自己的衣袖靜靜待他們在牆內說完走開,腦中飛快的轉著圈子:怎麼辦?要出事了,該怎麼告訴小梁知道,又不被公孫孟遲察覺?小梁,他們發現你了,怎麼辦?怎麼辦?沈若雪啊,不要急,要鎮定,千萬鎮定。
想到這裡,她偷偷探出半邊臉來看看牆內確已無人,便踮著腳尖溜進了近旁一間柴房內,從窗子爬了出去,自公孫孟遲他們小解的另一個方向施施然走回了店中,公孫孟遲正對著門口坐著,猛然抬頭警覺的看看她走來的方向,便放心地埋頭吃東西。沈若雪坐在小梁都尉身邊,小梁都尉笑著轉臉問道:“你跑哪裡去看魚了,還以為你被魚吃了呢。”沈若雪若無其事地道:“啊,我瞧見一隻野雞,就追了過去,沒追上,還摔了一跤呢。”說著張開手露出爬窗子時沾的泥土。
少頃,店家用托盤捧了三盆鮮串魚湯送了出來,挨桌擺一盆,大家紛紛盛湯吃魚,沙破刀兀自自言自語個不休,馬步行卻伸手徑自從湯盆裡抓魚,絲毫不顧湯水淋了一桌子又濕了前襟,連魚刺也不吐就吞進肚子裡。程威風道:“唉,老馬平時就是個老狐狸,腦子壞了還是不算太傻,知道肚子餓要吃飯,還他媽的知道搶著吃好東西!”
沈若雪心裡有事,捧著鮮魚湯味同嚼蠟,卻始終找不到機會和理由單獨與小梁都尉出去說話,冒然拉開隻怕公孫孟遲會立刻生疑,更不能在鏢行的人麵前露了馬腳,她並不知曉程家兄妹究竟是敵是友,會有何反應。小梁都尉慢悠悠地用調羹喝著魚湯,輕道:“你怎麼不吃?”沈若雪微笑道:“湯都被馬大哥弄臟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歡吃魚蝦,我這碗給你留著。”小梁都尉笑了,柔聲道:“我隻喜歡吃你給我燒的那頓菜肴,其他的都不好吃。快吃你的吧,不用給我留。”程如意白了他倆一眼,嗤地撇了撇嘴。
“石頭!石頭!我不相信……”沙破刀忽然又嘶聲叫起來,蕭七上前按住他,塞給他兩個大饅頭道:“給你石頭!沙大哥,這石頭好吃,你咬口嘗嘗!”沙破刀愣住,捧著饅頭左看右看,蕭七拉了他便送回外麵不遠處的馬車上。大家夥都已吃完,算還了飯錢,對老者和店家夫婦謝了又謝,方朝店外走去。沈若雪一邊走,一邊冷眼觀瞧公孫孟遲的動靜。
果然,一個差役忽然捧腹痛哼道:“啊喲對不住,我有個毛病,一吃河鮮就腹瀉,今日餓的著實嘴饞,這……這又犯了……”說著,轉身撒腿就急急地往後麵奔去。眾人先是等著,公孫孟遲卻笑道:“我這兄弟老毛病了,這一瀉必得好幾趟才罷,末了還得討口熱水喝,麻煩著呢,不如咱們先走!”言畢揚聲喊道:“李四!我們頭裡先走著,你完事了趕緊追上啊!”裡麵並沒人應聲,沈若雪心中急道:“這必是已經溜了!怎麼好,我該怎麼好!”
情急之下,她驀地靈機一動,上前挽住了小梁都尉的手臂,撒嬌的靠在他身上對曹勝說:“我想來扶他,你閃開吧。”曹勝笑嘻嘻的鬆了手,公孫孟遲卻在兩步外不緊不慢的始終跟小梁都尉並肩而行。快到馬車前,沈若雪突然啊的一聲,腳踢到了地麵一塊突起的石頭,接著站立不穩直向地麵摔倒,手上卻用力一拖。
小梁都尉敏銳的覺出她在極其用力地拉扯自己手臂,心中似乎領會到什麼,便也仿佛站立不穩的被她拖倒,一下子壓在了她的身上,就在這一瞬間,沈若雪朝他耳邊飛快地一口氣悄道:“那人是報官去了公孫孟遲識破你要抓人!”小梁都尉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驚詫,隨即不動聲色地翻身坐起,一邊輕咳不停一邊關切地道:“若雪,摔痛了哪裡沒有?”
沈若雪痛楚地道:“哎喲,沒事沒事,你還好吧?”曹勝已經把她拉了起來,程如意和蕭七則不約而同的伸手扶起了小梁都尉,程如意譏諷道:“你們小兩口這一跤摔得好親切啊,瞧你媳婦那本事!”
剛要上馬車的時候,小梁都尉驀地道:“不好,想是喝了冷風,我也有點不舒服了,去趟茅廁跟那位李四哥哥做個伴兒去吧!”說著,扶了曹勝回身就走,卻悄悄的把身上的銀子塞給了曹勝,曹勝疑惑的看他,他若無其事的並不言語。公孫孟遲的臉色不由一變。沈若雪歎道:“看看你們這點腸胃,一頓無比新鮮的魚就吃成了這樣子,什麼出息,罷了罷了,我去問問老伯伯,看有沒有什麼偏方給你們解一解。”跟著也就走。
眼見得他三人或是到酒肆後麵拆穿,或是找借口逃遁,公孫孟遲大急,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去便道:“一起去!我也肚子不舒服!”他的兩個手下見狀也跟了上去:“正好,我們也去!”程威風眼珠一轉,回頭看看蕭七:“老蕭啊,你肚子痛不痛?”蕭七心領神會,忙道:“哎喲,也痛,也痛,咱們也得去一趟!”程如意大感驚奇,忍不住叫道:“不是吧你們?我怎麼沒事啊!你們這些大男人這是乾什麼,上個茅廁也你爭我搶的!”
小梁都尉看了看他們,腳一住,悠然壞笑道:“我又覺得好些了,不如你們先去吧,人多坑少,大家夥彆擠得人仰馬翻。”公孫孟遲往前走了兩步,猛一轉身,笑嘻嘻地道:“奇怪,我也突然覺得肚子不痛了!”程威風揉了揉肚子咧嘴道:“奇怪的很,我他媽也好了!”幾個人站在那裡相互看了片刻,驀地彼此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起來,程如意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們嘟囔著罵道:“腦子都進水了!”
沈若雪回過頭看著他們,一時進退兩難,小梁都尉卻笑著向她道:“哎?你不是說去找老伯伯問偏方嗎?既然大家都有這個病根,你快去啊,老伯伯沒有,就進村子裡去問問有沒有個好郎中。”沈若雪的目中閃過焦慮擔憂和疑問,小梁都尉使了個眼色果斷的揮了一下手示意她快走。她隻得轉過身去剛邁開步子,公孫孟遲驟然喝道:“弟妹且站著!”皮笑肉不笑的向小梁都尉道:“大家都沒事了,這大冷的天兒,何必勞煩弟妹辛苦的跑呢?”
小梁都尉盯著他,眸中隱隱透出一絲寒光,卻緩緩笑道:“兄台說得很是。”一隻手突然摸向腰下佩刀,公孫孟遲慌忙退後一步倉啷一聲便也拔刀而出,誰知小梁都尉的手指卻並沒有撫向刀柄,而是從腰間慢慢摸出了一方絲帕,公孫孟遲懊悔不迭,暗罵自己沉不住氣被他忽悠的不打自招。
“兄台拔刀乾什麼?”小梁都尉用絲帕掩口咳了兩聲,悠然微笑道。公孫孟遲呆了一呆,索性將心一橫,持刀便向他砍了過去,小梁都尉鎮定自若的看那刀砍過來,居然不閃不避,還虛弱的一把扶住身旁的曹勝,使得曹勝也無法抽刀擋架,耳邊傳來了沈若雪的驚呼。眼見得小梁都尉立斃刀下,程威風的刀和程如意的軟鞭驀地不約而同出手,同時格住了公孫孟遲的刀刃。沈若雪隻嚇得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心內不住哀鳴:完了,完了,小梁啊……
公孫孟遲鐵青著臉道:“程鏢頭,我實話告訴你,他就是朝廷欽犯梁超!小廟村的那夥賊人跟他同是欽犯一黨,就是他們殺了你們鏢行的兄弟,識相點,你助我拿下梁超,既可為你的兄弟們報仇,又可為國除奸立個大功,否則,一會兒我的人帶官軍趕到,將你們視為奸佞一黨全部拿下誅滅九族!”小梁都尉靜靜地看著程威風,聽他道:“老子當然不是同黨!你說他是梁超又有何憑據?”
“憑據?”公孫孟遲盯著小梁都尉一陣冷笑,緩緩說:“你們以為,爺爺我在官府混了幾十年,不知破了多少離奇怪案,會輕易喝下那碗放了蒙汗藥的茶?梁超,也許我原先對你是疑心而已,這一次你太大意了,到底是少年人,比老子少吃了幾十年鹽巴!”小梁都尉沒有作聲,程威風忽然嗬嗬一笑,道:“公孫捕頭以為老子我行走江湖往來護鏢這麼久,當真會喝素不相識的人上的茶?”
啪!啪!啪!三聲清脆的擊掌聲響起,小梁都尉一邊拍手一邊笑著讚道:“好戲,好戲!老子等著看這場好戲等了好幾天了!兩位兄台都不愧是江湖老手,小弟實在是佩服之至!想不到這草莽之中的學問,竟絲毫不亞於狠辣的宮廷,我真是低估你們這些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