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孟遲笑著向小梁都尉道:“哪裡話,你的心機也不淺啊,明明知道露了馬腳,卻生生要把這層紙戳穿,還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逼得程鏢頭也現了本相!小子,你是不是想讓我們兩家先打一場,趁亂你好脫身?”程威風聞言一愣,轉臉看小梁都尉,小梁都尉不禁縱聲大笑,身子一挺推開了曹勝站直,伸手便揭掉了唇上的假胡須,哪裡還有半點虛弱不堪的模樣。
蕭七麵無表情的冷眼旁觀,程如意卻忍不住道:“姓公孫的,你說我哥現了什麼本相,你什麼意思!你們這都是玩的什麼花樣啊,他娘的,姑奶奶都糊塗了!”公孫孟遲冷笑道:“你哥什麼本相?我也正要請教。程鏢頭,你跟梁超究竟是不是一夥兒的?今日既要拚個你死我活,索性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彆掖著藏著!”
程威風淡淡道:“不是!”公孫孟遲點點頭,又道:“我那薛老弟的刀傷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動的手,是不是你殺的?”程威風淡淡道:“是。”蕭七和程如意不禁驚駭,又聽公孫孟遲問道:“你可知你們鏢隊拚了性命護的鏢卻是三箱爛石頭?”程威風依舊淡淡道:“知道。”蕭七驚呼:“鏢頭!”程如意的臉上更是詫異無比,眼睛睜得圓圓的。蕭七厲聲道:“鏢頭,為什麼?為什麼殺了小薛?為什麼我們護的鏢是石頭?”
馬車上的沙破刀正呆坐,一聽石頭二字倏地將身跳起,躍下馬車狂呼起來:“石頭!石頭!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飛奔向遠處。程威風陰沉著臉,緩緩道:“薛淩壞了鏢隊的規矩,不殺無法護鏢!而且,我們行鏢的人隻管護鏢,從不問鏢箱內的物事,哪怕裡麵全是石頭!”
“好!”公孫孟遲用刀指著小梁都尉向程威風道:“即是如此,我就信你跟他不是一夥的,待會兒官軍趕到,你不許阻攔相幫!”小梁都尉冷笑一聲,剛要說話,卻聽程威風冷冷道:“我不會讓你在這裡把他交給官軍的!”蕭七在旁讚道:“鏢頭說的不錯!我們一路上兄弟一場,小爽,你們快逃,這幾個官差我們對付得了!”話音剛落,程威風驀地回身橫刀便也指住了小梁都尉,冷冷道:“你,也休想逃走!”
這一下,連公孫孟遲都愣住了,隻聽程威風慢慢的說:“在到達洛陽之前,公孫捕頭休想把梁超從我手中劫走,而梁超,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程如意、沈若雪和曹勝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叫道:“為什麼?”蕭七盯著程威風的眼睛,似乎悟到什麼,緩緩地道:“我明白了,鏢頭,小爽——不,梁超——才是咱們這一路上真正的鏢!”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連小梁都尉也驚詫不已,公孫孟遲愕然地望著程威風,愣了愣,厲聲道:“姓程的,你還說你不是他的同黨,卻為何你們要護的是朝廷欽犯?”程威風歎了口氣:“不是我們要護他,是有人下單。我們行鏢的人,隻要接單上路,就誓死信守承諾,這一路上我們鏢隊付出的代價夠慘重的了,眼看就要到洛陽,我豈能讓我兄弟們的血白流?這一趟鏢,絕不能在我手裡丟了!”
“如此說來,你們護他,就是與奸賊同黨無異!”公孫孟遲鐵青著臉道:“我身為公門中人,縱使以死相搏,也不放過你們,一腔忠心熱血為國為君,死而無憾!”
“公孫孟遲,你也太多管閒事了!”酒肆裡那老者突然徑自走到了他們的麵前,森然道:“你求功心切,操之過急,幾乎被你壞了我的大事!”言畢伸手便扯下了胡須發套,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孔,小梁都尉驚駭之下失聲叫道:“杜大哥!”這張臉,赫然就是紅楓嶺杜家莊的杜之衡!沈若雪歡喜的跑上前來,一顆心驀地放下,想著小梁都尉的結義兄長到來,必是得力幫手,孰料她剛跑到杜之衡身邊要說話,小梁都尉眼疾手快的一個箭步上前就把她拉了過來,護在了自己身後,刷的便抽出了佩刀。
杜之衡的臉上並沒有一絲重逢的笑意,冷冷地說:“我在洛陽已經等了你們諸位五天了,唯恐有什麼閃失,才喬裝在這裡迎候程鏢頭。”他盯著小梁都尉一字一句地緩緩道:“梁超,你是如此聰明絕頂的人,想必已猜出幾分,對不住,我是杜之衡不假,卻非你的杜大哥。這趟鏢,便是我在書信背麵密囑程鏢頭交給大掌櫃接的一單生意,讓他們替我把你押送洛陽送交官府為國除奸。忘了告訴你,程鏢頭也不是我的表兄弟。”
小梁都尉淡淡道:“哦?杜大哥你真是利害,讓小弟情真意切的待你,還親自把賣了自己的書信連人一起送上門去。老子才知道在你們麵前,我混的真是太天真了,各位深藏不露,讓老子真是大開眼界,大長見識啊!”
杜之衡森然道:“我讓威風鏢行接的這趟鏢,付了我全部的家當屋宅和田地,你可知我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要把你獻給洛陽府尹致你於死地?”小梁都尉淡淡道:“請教。”杜之衡突然陰慘慘地笑了起來,笑著說:“難道你以為我貪圖賞金?那你就錯了,你可知我是誰?我告訴你,我就是當初被你抄滅九族的殿閣大學士趙文成家族的漏網之魚,他的親外甥!”小梁都尉倒吸一口冷氣,打量他幾眼,苦笑道:“原來如此。”
杜之衡冷冷道:“原來如此?我一家九族老幼儘死於你的刀下,就換你一個原來如此?梁超啊梁超,我恨不能拿了你食肉寢皮!可是,把你獻給洛陽府尹,我就能夠重振家威,重返長安為天子臣下,再親眼看你千刀萬剮,也足以消我心頭之恨,我會稀罕那些賞金?”程如意望著小梁都尉,目中幾分失望幾分傷心又有幾分憤懣,恨恨地道:“姑奶奶這麼喜歡你,你他娘的卻原來真是個奸臣!”
“他不是奸臣!”沈若雪忍無可忍,衝上前大聲道:“他那是迫不得已奉命殺人,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後來……”小梁都尉伸臂將她抱住攬回懷中,淡淡的說:“跟他們不用講這些!”曹勝怒道:“你們全都懂得個屁啊!那時要換了是你們,不見得就不會當奸臣!”小梁都尉喝道:“閉嘴!”
程威風看看杜之衡,又看看小梁都尉,忽然懇切地抱拳向他道:“兄弟,對不住,我程威風從見你的第一麵起,就一點也不討厭你,甚至很欣賞你,但是遺憾的很,我隻能誠於我的鏢,不能誠於你的人!”小梁都尉微微點頭,笑道:“小弟非常理解,程大哥不必客氣,這一路多虧鏢隊的哥哥們照顧,小弟心中隻有感激。”
公孫孟遲猶豫一下,上下打量杜之衡一番,道:“既是這樣,我與你共同押了梁超到洛陽府尹處,如何?放心,我不與你爭功,除了公事外,另有一夥欽犯要請府尹大人拿了,這才算是我的!”杜之衡道:“如此當然甚好。”公孫孟遲卻又一皺眉頭:“可我那手下隻怕已經……”杜之衡一笑:“不好意思的很,在下已把他留在店內了。”說著手一拍,店主推著那被五花大綁塞住了口的差役便走了過來:“乾爹,人在這裡!”
公孫孟遲愣了一愣,急忙上去給李四鬆綁並拔出他口中的破布,李四哭喪著臉叫道:“頭兒,我……”公孫孟遲低聲喝道:“住口!”蕭七譏諷道:“原來剛剛上茅坑的差爺上成這副模樣了啊!”
“這麼說,各位要合兵一處押著在下三人去洛陽見官了?”小梁都尉微笑著忽然道。杜之衡冷冷道:“你以為呢?”公孫孟遲說:“沒錯!”程威風則歉意的朝小梁都尉說道:“我的鏢必須護送到洛陽才能返回!”
小梁都尉點了點頭,冷不防將懷中的沈若雪一把推給了曹勝,笑道:“朝廷的通緝詔令在下也看了,要殺要剮似乎都隻是我一個人而已,跟他二人毫不相乾,也沒什麼賞金爵位,這不值錢的兩個,幾位哥哥可否看在我們好歹相處一場的情分上,放過他們?小弟心甘情願跟你們走,絕不抵抗!”
“不——”一聽此語,沒等杜之衡他們答言,沈若雪不由痛叫一聲,瘋狂地掙脫開曹勝的手,衝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小梁都尉的腰,嘶聲叫道:“我不乾!我不走!我要跟你死活在一起!我是你妻子,我跟你是共犯,要殺要剮我都陪你一起受,我要跟你在一起!”曹勝正欲拔刀,驀地看見小梁都尉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心有所悟,便沒有再動。小梁都尉輕輕地拍了拍沈若雪的身子,她已然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杜之衡看著這一幕,略一沉吟,道:“可以,隻要有你一個人就夠了。”小梁都尉微笑道:“還是杜大哥仁義,小弟多謝了!”他低頭深深地注視著沈若雪,眸中沒有一絲悲戚,隻掠過一抹堅定和憂鬱,隨即消失的不露痕跡,抬手拭去她潸潸不斷的淚水,柔聲道:“好啦,若雪,彆丟老子的臉,讓他們看咱們的笑話!”說完,在她臉上輕輕一吻,突然用力扯開她環抱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再次將她狠狠地推給了曹勝,沈若雪不禁大放悲聲。曹勝咬牙道:“都尉放心!我會照顧好姐姐的!”小梁都尉點了點頭,心一橫,看也不看沈若雪,飛身便跳上了馬車,冷冷道:“走吧!”
“小梁——小梁——”沈若雪拚命掙紮著要去追趕馬車,嘶聲哭喊著小梁都尉的名字:“小梁,梁超,你回來啊,帶我一起走!我不要和你分開,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沒有你啊,你帶我一起去——”她幾乎要瘋了,奈何曹勝死死地拽著她的手,任憑她如何撕咬甩拉,每要邁出一步都被他強行拉回原地。沈若雪眼睜睜地看著馬車從視野之中一點一點的消失,帶走了她生命中至為珍貴的那個男人,那個把她視為生命般愛護著的、把她當作最親最親的唯一親人般眷戀著的男人,她的心都要碎了,隻覺眼前一黑,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幾乎暈了過去,聲音已經變得喑啞難當:“小梁,你不能丟下我,沒有你,我該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