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忽然傳來了小梁都尉清越的歌聲:“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曹勝看看左右前後無人,驀地低聲道:“姐,快彆哭了,都尉這支歌是告訴我們先到洛陽等他!”哭聲頓止,沈若雪滿臉是淚的抬起頭,不敢相信地沙啞地哽咽道:“你……你說什麼?”曹勝神情凝重的低聲道:“我不會猜錯的!都尉把銀子偷偷都塞給了我,剛才又遞了一個眼色,現在又唱了這支歌,從前我們在軍中都是以折柳為待命之令,他把最後一句連著唱了三遍,我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姐,有你在等他,他不會放棄活下來的機會的,相反,一個人反而更好脫身,你要相信都尉,相信我,我們去洛陽等他!”
馬車上的小梁都尉聽著沈若雪陣陣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心如刀絞,他拚命克製住自己不往後麵看一眼,卻依然止不住淚光閃動,連忙閉上了眼睛,耳邊聽到程如意低低地聲音:“你聾了嗎?眼睛都不睜開,還唱歌,你的心……真他娘的夠硬的……”小梁都尉閉目不語,公孫孟遲卻驀地用肘尖抵住小梁都尉的前胸,一把拽下了他的佩刀丟給程如意:“你拿著,小心他動什麼心思!”程如意怔了怔,將佩刀掛在了自己身上。
馬車行出一段路程,蕭七忽然道:“鏢頭,咱們把沙大哥給丟了,須得找回他!”沒等程威風答話,公孫孟遲不耐煩地道:“那一個傻子管他做什麼!咱們連夜趕往洛陽要緊!”此言一出,蕭七和程如意臉上均有怒色,連程威風目中也流露出不悅,然而並沒有說什麼。公孫孟遲的三個手下格外緊張的盯著小梁都尉,他身子一動,他們便欲拔刀,杜之衡看了,隨手丟給程威風一段繩子,小梁都尉一眼便認出這繩子是那夜在紫石鎮,幫他偷藥時出現過的繩子,不禁冷笑數聲。
杜之衡道:“我知道你想什麼,那晚我本是盯著你,幫你也是為了你走得快些!”小梁都尉道:“那就多謝了,不知杜大哥你幾時不盯著我了呢?”杜之衡沒有言語。程威風拿過繩子向小梁都尉道:“兄弟,得罪了。”小梁都尉的唇角掠過一抹譏諷之色,伸出兩手爽快地道:“綁吧!”程威風剛要動手,公孫孟遲突然毫不客氣地抓住小梁都尉的手臂便向背後反剪了過去,道:“把手綁到後麵去,更穩便!”小梁都尉被他扭按得直不起身來,心中暗罵:“這個老狐狸!”
程如意怔怔的坐在對麵看著他被公孫孟遲欺辱,眼圈微微的紅了,她緊咬著牙,滿臉羞憤,仿佛被綁的是自己一般,冷不丁叫道:“小爽!”小梁都尉在公孫孟遲的按捺下抬起頭平靜的道:“什麼?”程如意頓了頓,轉臉避過了他的眼神,道:“嗯,沒什麼,你的傷,你的傷可曾痊愈了沒有?”程威風已經把他捆綁結實,公孫孟遲這才鬆了手,小梁都尉雙臂反綁著坐直了身子向後靠在車上,笑著說:“多謝你關心,我的傷痊愈的差不多了。”
程如意吸了吸鼻子,辛酸的低低罵道:“笑!你個死到臨頭的大奸臣,竟然還笑得出來!”聽她這麼一罵,小梁都尉反而大笑起來,邊笑邊道:“難道你想看老子哭啊!”公孫孟遲冷冷道:“程姑娘不用心急,他很快連哭都不會了。”程如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粗聲道:“不會哭更好!姑奶奶就喜歡看他笑!再多看幾眼過過癮!”言畢直直的盯著小梁都尉,黯然歎道:“你說你,做什麼人不好,你為什麼偏要做壞人!”小梁都尉笑而不語,又閉上了眼睛。
蕭七趕著馬車,卻漸漸慢了下來,公孫孟遲催促道:“怎麼搞的!快點快點!”蕭七頭也不回的道:“馬一日沒吃草料了,人又多,跑不動啦!官爺你若是等不得,就請下車步行吧!”公孫孟遲不由忿然跳到車轅處,一把奪過馬鞭將蕭七搡到一旁,啪啪連甩數鞭,親自駕車往前趕去。杜之衡袖手一言不發,似乎在盤算什麼。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幕降臨,小梁都尉忽然道:“煩請各位行個方便,我內急。”沒人理會他。小梁都尉皺眉道:“喂,都彆他媽裝聾作啞的好不好?我真的內急啊,這車上可是有女人,把老子整的太狼狽你們可都沒麵子啊!”程如意大聲道:“聽見沒有?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哪!他內急!”程威風看看杜之衡,似乎在問他,杜之衡便拍了拍公孫孟遲的肩:“公孫捕頭,略停一下何妨。”公孫孟遲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彆想耍花招,逃不掉!”
小梁都尉搖頭笑道:“你就這麼怕我嗎?既然知道我逃不掉還不停車,人有三急,這可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的!何況,老子壓根兒就沒想逃!”公孫孟遲停了馬車,小梁都尉翻身就跳了下去,他的幾個手下便欲跟著,公孫孟遲手一擺:“我親自相陪!他若想逃,你們屁用沒有!”程威風也要抬步跟去,蕭七忽然道:“鏢頭,我跟著過去,順便也方便方便!”程威風沉聲道:“好,護好鏢!”蕭七點頭:“明白,鏢頭放心!”
走到道旁光禿禿的林子後,公孫孟遲抽刀道:“行了,天黑沒人看見,彆走了,就這兒吧!”小梁都尉依言站住,卻示意他給自己解開繩子,公孫孟遲翻了個白眼:“想的倒美!我不給你鬆綁!”小梁都尉不禁冷笑道:“公孫你個入娘賊的,難道老子小解要你來替我動手嗎?彆他媽惡心我了!”蕭七在一旁慢吞吞地道:“是啊,看不出官爺你居然還有這等癖好。”公孫孟遲臉一紅,隻得上前一手擎刀一手解了小梁都尉手臂上捆綁的繩子。
小梁都尉雙臂被捆的酸麻,他活動了幾下,方才背過身去。公孫孟遲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他回頭皺眉道:“我說,看什麼看,你能不能站開點,這樣子老子噓不出來!”公孫孟遲隻好退後兩步,林中寂靜,隱隱看到附近有波光閃動,蕭七忽然道:“前麵那是洛水嗎?”公孫孟遲嗯了一聲,蕭七笑著說:“如此看來,離洛陽橋不遠了。”小梁都尉驀地朝林深處抬步便走,公孫孟遲急喝:“站住!”
小梁都尉回頭笑嘻嘻地道:“啊,既然前方就是洛水,我去洗個手臉,順便喝兩口解解渴。”公孫孟遲罵道:“你他娘的事還真多!”轉頭吹了一聲口哨,他的三個手下齊奔了過來,公孫孟遲道:“人多點,省得他玩什麼花樣!”蕭七背著手悠然道:“小爽,真的就要到洛陽了,你心裡應該知道吧!”他有意無意的把知道這兩個字咬得很重,小梁都尉微微一笑,並不答言,幾個人一起來到了洛水邊。
“這水好冰冷啊!”小梁都尉慢慢地蹲下身去,鞠了一捧河水洗了把臉,頭腦猛一激靈,隻覺水寒刺骨,他四下張望一番,自言自語地道:“真解乏!”蕭七拋了一顆石子到水中,看著他慢慢道:“水挺深。”公孫孟遲冷冷道:“梁超,完事沒?完了事就回去,彆他媽廢話!”說著一抖繩子就要上前捆人,小梁都尉卻道:“慢著慢著,我隻是洗了臉,還沒喝呢,捆了我難道你喂我喝水啊?”他順著河灘走了兩步,眾人緊緊跟隨,聽他低低道:“淺處有泥沙,需得深一些水才乾淨!”
說畢就往河中邁去,口中兀自嘟囔道:“好冷!真的好冷!這水冰死了!”然後彎下腰去似乎捧水喝,突然,他身子向前猛一縱,咚地一聲投入了深水之中,迅速消失在了水麵,留下層層漣漪。公孫孟遲大驚失色,揮刀往水裡衝去,不妨被蕭七攔住:“你會遊水嗎?”公孫孟遲一怔,氣急敗壞的回頭道:“你們給我下水,通通下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差役們為難地道:“頭兒,我們不會水……”蕭七抱臂悠然道:“我會,偏不聽你的!”
公孫孟遲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的!故意放走他!”蕭七臉一沉:“你這話說的,大家都看著,是他自己投水自儘,這冷水投下去噤也噤死了他,跟我有什麼相乾!是你自己幾次羞辱人家,把人逼上絕路,你玩忽職守,罪責在你!”刷的一下,公孫孟遲的大刀不分青紅皂白便向蕭七砍了過去,蕭七閃身躲開,也拔出了刀相對,跟他在河邊打了起來。
程威風等聽到動靜,紛紛往河邊趕去,不想馬步行看他們跑了,呆呆地四下觀望觀望,拾起馬鞭朝馬背上便抽了一記,馬兒負痛狂奔,拉了他徑自而去,頓時亂了套。
程如意一聽小梁都尉投了水,臉色登時發白,朝著水麵便衝了過去,被程威風一把揪住喝道:“你瘋了?想淹死嗎?”程如意瘋狂地跺腳叫道:“小爽!楊小爽!”聲音裡已夾了哭腔:“你這個傻瓜,膽小鬼,為什麼選了這麼一個死法!為什麼不跟他們拚了!”程威風罵道:“閉嘴,你胡說些什麼,他是欽犯!”程如意霍然回身,冷冷的盯著哥哥,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突然,她一咬牙,轉身便順著河流狂奔而去,程威風急叫:“如意,回來!”程如意頭也不回的哭喊:“我不要跟你們這些王八蛋在一起——我要回家去——”
程威風欲要追趕,看看蕭七和公孫孟遲拚在一處,隻得回頭攔住他二人道:“梁超都不見了,你們還打什麼!”公孫孟遲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眼睛都氣紅了,指著蕭七向他道:“這個狗娘養的跟姓梁的是一夥的,是他有意放走了他!”蕭七罵道:“放屁!你少血口噴人!”公孫孟遲道:“你明明會水,為什麼不下去找?”蕭七冷笑道:“誰說我會水了?我那是玩笑!這麼冰天凍地的,你自己為什麼不往水裡跳?我可不想尋死!”公孫孟遲隻氣得發昏。
程威風看了片刻道:“捕頭,我這兄弟的確不會水。”蕭七兩手一攤,無辜的道:“是啊,我不會拿我們兄弟性命換的鏢開玩笑,不然怎麼混?不過話雖這樣,說真的,”他仰頭看看夜空,又看看洛水,低聲道:“我著實喜歡這個小兄弟,管他什麼欽犯不欽犯!”他說完對著洛水深深一揖,道:“小兄弟,你多保重,黃泉路上順風!蕭七不會忘記你們夫妻的!”昂然從公孫孟遲身邊走開。
杜之衡失魂落魄地背著手在水邊來回踱著步子,連連哀歎,驀地捶胸頓足仰天大呼:“蒼天!蒼天!我要為家族報仇,我要重見天顏榮宗耀祖!你卻為何放過那殺人不眨眼的小賊,為何!你的天理公道何在!”程威風麵無表情地呆立在那裡,望著程如意奔去的方向出神,良久喃喃道:“老蕭,這趟鏢算是完了,咱們回烏梅鎮另謀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