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都尉低頭看看手裡剩下的最後一瓣橘子,笑著遞給沈若雪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沒有吃出來,不如你自己嘗嘗吧。”錦兒吃吃笑道:“姑爺這話讓我想起以前我們村子裡的一個新女婿,頭一次拜見丈人丈母,緊張的不能行,人家給他端了一碗糯米湯圓請他吃,他一口一個就囫圇個咽了下去,丈人問他:你這麼吃法,吃出來什麼餡兒沒有啊?他愣愣地說:豆腐粉條。”滿堂轟然大笑,小梁都尉也不好意思地跟著笑了幾聲,轉過臉去正撞見沈南風淡漠的眼神,他沒有回避,也淡淡地看著他。
晚間,宋氏一邊對鏡卸著妝一邊絮絮叨叨的對沈南風道:“你怎麼出去那麼久,現在才死回來,看見你那妹婿沒有,好闊氣,好聰明,一張小嘴巴把你爹娘哄得團團轉,立刻就當親生兒子待了,殷勤地比對你這真正的兒子強出百倍去!”沈南風沒有作聲,躺在那裡眼睛望著房梁,宋氏上了床,朝他身上便踹了一腳,道:“我跟你講話哪!你聾了?”沈南風慢吞吞地道:“我聽著呢。”
宋氏附在他耳邊道:“哎,你說,你那個妹妹怎麼就那麼好的命,那麼大的本事,跟個小夥計私奔出去,居然拐了一個京城的禁軍都尉回來,好強的手段啊!你可要留神,這麼鬼的兩個人,不把你爹那份家業都算計去了才罷休!”沈南風哼了一聲:“什麼本事……”猛然睜大眼睛驚道:“京城的禁軍都尉?”宋氏道:“啊,雖然現在不是了,就那也威風八麵過,說起來也是不得了啊,你看看你那個慫樣子,肯定占不到便宜!”
沈南風霍然坐起,往頭上一拍,喃喃道:“是了是了,怪不得進去一個道士,出來一個公子哥兒,這可不妙,不妙的很!”宋氏奇道:“你魔怔住了?說的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啊。”沈南風悄悄道:“我告訴你的話,你可不要亂講啊,我在洛陽見過官府的通緝詔令,上麵的圖影跟他眉眼很像,後來跟那裡的喬掌櫃喝茶時,正巧碰見他的一個姨表哥,是做捕頭的,叫做公孫孟遲,在一處說起了朝廷欽犯半途逃脫的事,十分沮喪。那欽犯的姓名我倒忘了,隻記得是京都叛亂禁軍的六都都尉。”
宋氏白了他一眼,道:“那可不一定就是你妹婿啊。”沈南風搖頭道:“你想,好好的禁軍都尉他為什麼辭官不做?辭官就辭官,又為何扮作個道士,何不光明正大的呢?他明明年少煥然,在洛陽時卻不論道士裝扮還是大家公子裝扮,總有一個胡須扮作個中年人,拋開這個不說也成,原先既有胡須,如何此時就沒了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說他把胡須說不要就不要了,也不合情理啊。”宋氏想了一想,把手一拍,道:“那必定就是他了!要不要報官?”
沈南風歎了口氣道:“報個屁!他進了我家門,是我家女婿,報了官,合家都跟著獲連坐包庇之罪,隻求他早走就完了。”宋氏不語,半日忽然問道:“聽你說的,如果朝廷欽犯真是你那妹夫,可有什麼懸賞沒有?”沈南風道:“當然有,還厚重的很,我記得公孫捕頭說,死的,十萬貫賞金,活的,十萬貫賞金加一個平逆侯!”
宋氏登時興奮地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了沈南風的衣襟,兩眼放光地道:“發跡啦!你這個死人為什麼不早說?有了這十萬貫錢和平逆侯當,你那老不死的爹那點家當算個屁,報官報官,主動出首不會連坐獲罪的,咱們送個活的!”
沈南風皺眉道:“胡說,他怎麼樣不管,他夫人可是我妹妹!”宋氏哼了一聲道:“你妹妹把個朝廷欽犯領進家門,可顧及你們的死活了?就不怕萬一被人發現?無毒不丈夫,你不狠個心抓住這前途,一輩子也輪不到你去當什麼侯,守著這破地方當一輩子買賣人吧,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窩囊廢!”沈南風囁嚅道:“雖然你說得有道理,隻恐怕是我這麼做了,我爹娘不把我罵死才怪,你看他們喜歡那小子喜歡的什麼似的,當個寶貝一般!”
宋氏當臉便啐了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你爹娘還能活到幾時?就怕他們了?等你發了財當了什麼侯,擔保他們屁也不敢放一個!你這個妹妹本來他們就不打算要的,送了這小子不就跟沒有一樣?你怕東怕西,注定一事無成!”沈南風急了,道:“那你說我怎麼辦?我怎麼報官?被他知曉把他逼急了怎麼好?”
宋氏抱臂想了片刻,道:“他們好像說過等過了初一就要走,這樣,除夕先吃個團圓飯不讓他覺察,初一起來一大早你隻說出去拜年,到我娘家兄弟那裡,他是在官府裡當個小差役的,初一必定回來,讓他快馬跑去洛陽報官府拿人,我們這裡想辦法把這小子灌醉穩住,估計天黑時官軍就能趕到這裡,大功告成,我總算這輩子能跟了你撈個侯夫人,不稀罕當你家這掌櫃太太了!”
夜深人靜,小梁都尉久久都沒有睡著,他枕著雙臂神不守舍的凝視著黑暗的帳頂,總覺得心裡有些忐忑煩躁,忽然輕輕起身穿了衣服走出房門,坐在階下望了望天空一勾冷月,隨手拈起了自己身上那枚翡翠蝴蝶佩,對著月光凝神看著,唇角不自禁地泛起笑意,眼眸中掠過脈脈溫情,卻歎息一聲,仰頭看著夜空靜靜想著心事。
沈若雪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習慣的蜷縮著想要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卻撲了一個空,頓時驚醒,揉揉眼睛坐起來張望了片刻,穿著小衣披件袍子就走了出去,迎風便打了一個寒噤,嗬手輕道:“好冷。”小梁都尉猛然回頭見是她,連忙笑著站起來,抱住她急往房裡走,柔聲責備道:“怎麼不穿好衣服就出來了?小心受了風寒。”
沈若雪微笑道:“夜深了,你怎麼反而不睡?坐在那裡想什麼呢?明晚除夕夜看你怎麼熬得住。”小梁都尉關好了房門,微笑道:“我有些心神不寧的,總感覺……若雪,不如我們吃了除夕的團圓飯就走吧,你舍得不舍得?”沈若雪奇道:“為什麼?不是說好初二才走的嗎?”小梁都尉沉吟片刻,道:“嗯,我……算了,初二就初二吧,說實話,我也舍不得太快離開你的爹娘呢。”沈若雪迷惑不解地道:“會出什麼事嗎?”他微笑道:“我隻是以防萬一,沒事,睡吧。”
說著抱住她吻了吻她的唇,先看她躺下,順手給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款款解去衣衫躺了下去,沈若雪忽然笑著把兩隻手伸入了他的懷裡,肌膚上登時如觸寒冰,他不禁身上一顫,忍不住失聲輕叫起來:“哎呀,好涼的手!”沈若雪嘻嘻笑道:“誰叫你不好好睡覺要出去坐的?非要你給我暖暖才罷休!”小梁都尉隻得把她冰涼的兩手攏在胸前,忍不住皺著眉頭倒抽了一口冷氣,咬牙低低道:“死丫頭,你越來越會欺負老子了!”好容易才緩過氣來,他把那雙已暖熱的手從胸前拉下攥在掌心,冷不丁放在嘴邊作勢狠狠咬了下去,沈若雪笑得直踢錦被,兩人鬨了一會兒,終於偎依著合上了眼睛。
次日黃昏,整個小鎮的人都在忙著換桃符準備年夜飯,沈家宅門前的春聯還是小梁都尉親手蘸了泥金寫的,他那手漂亮工整的隸書博得了沈天全的大力讚賞,早有一些鄰居也來趕著讓小梁都尉幫忙寫對子,小梁都尉欣然應允,鎮上人都歡喜他是京都來的新女婿,無不想要沾些喜氣,竟有十幾戶人家的門口都貼著小梁都尉的墨寶。沈若雪那個得意啊,簡直掩飾不住,讓沈太太都忍不住羞她:“瞧我這女兒不知個臊的,彆人誇你的夫君也就罷了,自己也飄乎其然起來,不怕被人笑話。”沈南風兩口冷眼看著人們圍著小梁都尉團團轉,暗自遞了個眼色。
除夕之夜,彩燈高懸,爆竹齊鳴,街頭巷尾都是孩子們的歡呼叫嚷,美麗的煙花一朵一朵的在夜空綻放、消逝。沈家的宅子裡,各種美味佳肴一盤盤一碗碗從廚下捧出,美酒斟滿了酒杯,合家先在牌位前祭奠了祖宗,方入席吃團圓飯,談笑風生,和美溫馨。得知女婿喜歡吃水鮮,沈天全夫婦忙把平日難得吃到的一碗清蒸鱸魚挪放到小梁都尉麵前,小梁都尉忙道:“二老快不要如此。”沈天全夫婦哪裡肯依,又將一碗酒煮蝦也放到他的近前,誰知老兩口的殷勤終於惹惱了宋氏,她的筷子啪地就丟了下去,沉著臉道:“不吃了!讓你寶貝女婿自己享用吧!”起身就要離席。
沈南風不言語,並不相勸,沈天全夫婦尷尬的坐著,沈若雪連忙拉住宋氏道:“嫂嫂,大過年的,你這是賭的什麼氣啊?”宋氏甩開手,陰陽怪氣地道:“你少裝糊塗!兩個老的喜歡你們,我們都是多餘的,這個年你們四口過吧,南風,走,咱們回房裡自己守歲去,不在這兒礙眼了!”沈天全氣得指著她道:“你還懂不懂做兒媳的規矩!眼裡有沒有尊長!”宋氏乾脆地道:“沒有!你老眼裡也沒我們哪!丟人現眼的閨女回來,哪裡還有我們兩口安分守己的位子!”這話著實刺耳,連沈若雪都氣得變了臉,小梁都尉不方便說什麼,隻眉頭微微一皺,手裡輕輕轉著酒杯。
“嫂嫂這是衝著爹娘呢?還是衝著我們呢?若是衝著我們,你放心,我飯後就走!”沈若雪氣乎乎地道:“我們早早走了,就不妨礙你了,也還爹娘一個清靜!”一聽此言,宋氏神情似乎有些著忙,回身就坐了下去,原本板著臉忽然笑成了一朵花:“啊呀,我是刀子嘴豆腐心,生生氣給爹娘撒嬌的,妹妹不要當真了!”立刻自罰了三杯。然後暗地裡捅了捅沈南風,兩口驀地親熱的向小梁都尉勸起酒來,外間飲酒的夥計們聽見,也都紛紛進來湊熱鬨,小梁都尉隻得一一喝了,氣氛這才重新好起來。
直飲到夜半,沈天全夫婦打熬不住,吃了碗點心就先去歇息了,卻又來了幾個本家子侄,都是家宴散後專來找小梁都尉玩耍喝酒的,熱熱鬨鬨重又坐了一桌。宋氏精神抖擻,酒量極大,跟男人們說笑逗弄的不亦樂乎,沈若雪卻困得不能行,悄向小梁都尉道:“我要去睡了,你呢?”沒等小梁都尉答言,本家子侄的酒杯已經擋在了他的麵前,他隻好應酬著飲儘。宋氏笑道:“妹妹隻管去吧,你忘了咱們這兒的風俗,過年必須灌醉新女婿,躲不了的,他們男人們恐怕玩到天亮也不會罷手呢。”直將她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