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雪隻得獨自回到臥房,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著。直到四更已過,將近雞啼,方聽見腳步聲響起,房門一開,小梁都尉臉色煞白的搖晃著走了進來,渾身都是酒氣,沈若雪連忙起身上前攙扶著他坐下,小梁都尉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怕了你們家的人了,怪道你本家兄、兄弟說,你們這鎮上草裡的蚱——蜢都、都有半斤酒、酒量!”沈若雪咬著嘴唇道:“你覺得難過嗎?我去給你沏壺熱茶。”
房門外忽然響起了宋氏的聲音,她親自托了一盞醒酒湯走到門外,笑道:“妹妹,我這妹婿的酒量著實不一般啊,硬是自己走回房的,攙扶都不許人攙扶,不過我想著畢竟喝了不少,趕著送來醒酒湯,你讓他喝了吧,喝了再休息,不然會吐酒的。”沈若雪謝過,出去接了,捧到小梁都尉唇邊,他皺眉道:“我睡一覺就好,真的不想喝。”卻礙不過沈若雪擔心的眼神,隻得接過一飲而儘,放下碗盞,站起身剛要向床邊走去,突然身子一晃,詫異的回過臉來顫聲道:“這、這不是醒酒湯……”咕咚一聲便栽倒在地。
沈若雪大吃一驚,正要上前扶起他,卻聽房門外喀拉聲響,竟被宋氏鎖了,她轉身便撲到門前一邊使勁推門一邊叫道:“嫂嫂,嫂嫂,你給他喝了什麼?你這是要乾什麼?開門,開門啊!”宋氏在門外冷冷地道:“妹妹,不好意思的很,隻怪你的夫君酒量太好,為了不出差錯被你們跑掉,我隻好給他下了點休迷散,你就在裡麵好好的多陪他一會兒吧,等你哥哥報了官回來,恐怕你就見不到你的心上人了!”沈若雪駭然道:“嫂嫂,你、你說什麼?”
宋氏笑了一聲,道:“我說什麼,彆指望彆人都是傻子,你哥哥從洛陽回來一眼就認出你帶回來的是個朝廷欽犯!好妹妹,你把你們沈家搞的夠丟臉的了,居然還往死裡害,為了你的親哥哥,就舍一舍你的情哥哥吧,日後你哥哥做了什麼侯發了家,自然會想起你的好處。對了,還要告訴你知道,藥是彆人給我的,我可不懂得藥的劑量,萬一下過了量他死了,你可彆怪我,反正死的活的官老爺們都稀罕的很。”言畢,揚長而去。
沈若雪聞聽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呆住了,瘋一般回身跪在地上攬起小梁都尉,卻見他雙目緊閉不省人事,臉色更加蒼白如紙,怎麼喚都無法讓他睜開眼睛,摸摸胸口,果真心跳微弱,氣若遊絲,沈若雪不由哭出了聲:“小梁,是我害了你啊!我前夜應該聽你的話早點離開家,剛才不該讓你喝那碗醒酒湯啊!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她將小梁都尉緊緊地摟在懷裡,滿是淚水的臉龐貼著他的臉龐,瞬間痛不欲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臥房的門突然被人打開,白晝的陽光傾瀉進陰暗的臥房內,照著地下泥雕木塑一般兀自跪倒的沈若雪,她依然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小梁都尉,臉上的眼淚卻早已乾了,眼神木然而空洞的望著來人。沈天全、沈南風夫婦一齊出現在房門口,沈天全的臉上皆是驚怒之色,他一步跨進房來徑直走到沈若雪的麵前,低低問道:“丫頭,爹問你一句話,你不許撒謊,梁超他果真是朝廷欽犯嗎?”沈若雪麵無表情的回答:“是。”
啪的一聲脆響,一記耳光重重的打在了她的臉上,隻聽沈天全怒吼道:“孽障!你要把全家人都害死嗎?若不是今早你娘惦記著執意要來探視女婿,你嫂子還不會把真話講出來,我們還蒙在鼓裡!南風,把那個小賊給我拖出去,拖到柴房裡關起來!”沈南風上前就要動小梁都尉,沈若雪如夢初醒,將小梁都尉死命抱在懷中,狠狠地瞪著哥哥喝道:“不許碰他!”
沈南風好言勸道:“妹妹,你不用這樣子,官府的人下午就能趕到了,爹為了你好,準備隻說你是被他欺騙劫掠的,並不知情,與你毫不相乾。我把他弄走,你就在這屋子裡呆著哪也彆去。”說著就用力把小梁都尉從沈若雪懷中往外拉扯,沈若雪爭奪不過,又惟恐硬來拉傷了小梁都尉,驀地放手直奔至床邊一把抓過小梁都尉的佩刀,倉啷一聲拔刀出鞘,寒光四射的刀刃刷的便橫在了沈南風的脖頸間,她冷冷的道:“把他給我放下,放下!聽見沒有!”
“哎喲,你女兒要殺人啦,哎喲,”宋氏叫嚷起來,沈天全厲聲喝道:“你給我閉嘴,不許嚷!”他盯著沈若雪緩緩地說:“想不到你竟然跟男人學會用刀了,你還是我沈家的女兒嗎?你有膽量的話,何不把全家人都砍死算了?丫頭啊丫頭,我是幾世造了孽才養下你這個禍害,臉麵都被你丟儘了不說,還要讓全家人大禍臨頭。我辛辛苦苦大半生掙下的家業聲名,難道就要因你而毀於一旦?”
“爹,沒有你想得那麼嚴重!”沈若雪握刀對著哥哥毫不放鬆,眼淚卻泉湧而出,叫道:“我和小梁原本隻是來陪你們二老過個年就走,皆因為我思家心切的緣故。我們一走,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誰會知道這些。哥哥的心為何如此貪婪狠毒,定要把我們供出去!爹,你不是很喜歡小梁嗎?為什麼也說翻臉就如此無情!”
沈天全厲聲道:“即便是你哥哥不供出他,日後彆人就不會認得出嗎?到那時合家坐個包庇欽犯的罪名,一齊為這個小子陪葬去?你眼裡若真的還有父母兄嫂,就跟這個小子撇開關連,死也死他一個!”上前就要奪刀,沈若雪大叫道:“你彆過來,我……我真的會砍下去的!除非你不怕哥哥血濺當場!爹,女兒不孝,女兒此生已托付於他,任誰也休想將我們分開,就是死,我也跟他死在一處!”
“那你死好了,”宋氏叫道:“你不用把刀對著你哥,你自己死好了!”沈若雪冷冷的笑了,盯著她森然道:“嫂嫂,你好毒的心啊,我和小梁與你相見不過幾日而已,並無虧待你之處,你何以要這般對我們?我和他要死的話,早死了許多次了,還用等到今日?爹,”她轉臉看著沈天全,求懇地道:“爹,求求你放過我們,讓我們走吧!求求你了!小梁他幼孤無親,此次把你和娘當做了親生父母一樣對待,把這裡當成了家,不然,你以為有誰會算計得了他嗎?他沒有對這裡的任何人設防,才會著了嫂嫂的道兒啊!爹,難道你真忍心把他送上不歸路嗎?我索性把話說明白了,如果你們一定要這樣做,”她咬牙愴然道:“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我是他的妻子,絕不在官府麵前否認!”
“爹,你彆聽她的,”宋氏冷笑道:“她想死就隨她去,你出首了女兒女婿,官府肯定不會治你的罪,說不定,還有賞哪!你不知道吧爹,死的十萬貫錢,活的……”沒等她說完,沈天全驀地回身一記耳光響亮地打在了她的臉上,止不住老淚縱橫,罵道:“你們這些不孝的混賬東西!手足無手足之義,姑嫂無姑嫂之心,父女無父女之情,又說出這等為了錢財無羞恥之語,存心讓天下人看我沈家的笑話嗎?啊?”他看著沈若雪歎道:“真是女生外向,丫頭啊,為了他,你真可以不顧父母兄嫂的死活嗎?”
沈若雪淚流滿麵地道:“爹,不是女兒絕情,而是,他已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絕不能辜負他,若是負了他,老天也不能容我!我欠他的情意,今生今世都還不完,所以,不管麵對什麼,我永遠都隻是他的妻子,任誰都不能讓我改變心意!你們讓我們走,不然大家死在一處罷休!”
“官人……”沈太太忽然扶了錦兒踉踉蹌蹌的趕來,攀住了沈天全的手臂,沈天全衝她吼道:“你聽聽你養的女兒都說些什麼大逆不道的鬼話!為了這個臭小子,她寧可咱們都死!”
沈若雪淒然道:“爹,娘,女兒本想說,隻要你們肯放了小梁走,我寧可自刎以謝,償還父母養育之恩,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死了,小梁他絕不會獨個存活。而如果他的性命今日斷送在你們手裡,我也絕無求生之念。爹,娘,女兒當初悖逆的離家出走,就是為了在這人世間找到一份可以生死相許的情意,現在終於找到了,求爹娘成全!”
“孩子啊……孩子啊……”沈太太哭成了淚人兒一般,不顧沈天全怒目嗬斥,徑自跑到了沈若雪身邊,沈若雪慌忙拉了沈南風退後一步,利刃仍然緊緊橫在他的頸下。沈太太看著女兒愣了片刻,低頭蹲身將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梁都尉攬在了懷裡,撫摸著他蒼白俊秀的臉龐哽咽道:“多好的一個孩子,又孝敬又會疼人,聰明伶俐的人見人愛,怎麼就會是欽犯呢?如果你這孩子不是欽犯,我的女兒嫁給你,可一點都不冤啊!”
“媽,他做了欽犯也是因為我!”沈若雪肝腸寸斷的大叫了一聲,手上一抖,刀刃劃破了沈南風的頸上皮膚,血珠泌了出來,沈南風嚇得直喊:“爹娘救我!妹妹她瘋了,要殺我了!”宋氏見狀,突然回身欲走,沈天全一把將她揪回,冷冷地道:“你往哪兒去?”宋氏陪笑道:“我,我去叫人來幫忙!”沈天全道:“你哪兒也不許去!把我沈家陷於此等境地,你這個小賤人勞苦功高啊!怎麼?乾脆跟南風撇清,給你娘家謀個富貴?”宋氏勉強笑道:“啊呀,看爹說的,我怎麼會……”
沈天全臉色陰沉的將宋氏推進房內,盯著沈若雪半日不語。地下沈太太摟著小梁都尉一口一個可憐的孩子,竟如哭兒子一般傷心。沈若雪擎刀流淚,倔強而警惕的站在那裡,沈南風篩糠樣渾身抖著,求助的眼巴巴的看著父親,宋氏垂著頭一聲不敢言語。外麵此時爆竹齊鳴,鎮上的人開始吃新年的第一頓合家宴了,劈啪熱烈而又喜慶的響聲打破了房內的靜默,忽聽沈天全聲音沙啞地道:“錦兒,你去叫大忠備輛馬車過來,不許聲張,莫要驚動了其他人。”錦兒答應一聲回身就跑。
“爹呀,你放了他們,怎麼跟官府的人交代啊?”宋氏驚惶的叫道。沈天全冷冷地道:“你沒見她脅迫著你的男人嗎?我就這一個兒子,難道你想要我沈家絕了後斷了香火?她與我從今後再無父女之情,今日與欽犯持刀行凶逃離,我一個老百姓手無寸鐵,能奈他何!你要是存心,這場禍事你也躲不過!”言畢衝沈若雪吼道:“不要放下你的刀!趕緊滾得遠遠的,以後若再敢回來,我當街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