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雪怔住,沈天全卻上前狠狠推開沈太太,彎腰俯身將小梁都尉抱起,大步向外走去,沈若雪慌忙推著沈南風橫刀緊緊跟隨。宋氏剛要追出,沈太太冷不防撲到門前咣地關上房門,擋在那裡淡淡的說:“媳婦,咱們娘兒倆就在這房間裡坐會兒吧。”宋氏隻得停下了腳步。
到了宅子的後門前,綢緞行多年的老夥計大忠已經趕了輛馬車在那裡等候,沈天全將小梁都尉放到車上,冷冷的看著女兒收刀也躍上了馬車,沈南風嚇得腳都軟了,摸著脖子上劃破的那點小傷癱倒在地。“爹……”沈若雪忽然叫了一聲,跪在了馬車上磕下頭去,沈天全沒有說話,從懷中一摸,使勁丟了個什麼紙團砸在她臉上,扯了沈南風便頭也不回的進去砰地關上了宅門。沈若雪哭著撿起紙團展開,原來是二百兩銀票。錦兒跳上馬車,催促著大忠趕車便馳奔出小鎮而去。
趕到三四十裡地外的山路岔口處,馬車停了,錦兒道:“姑娘,我們隻能送你到這裡了,得趕著回去,好像什麼都沒做過一樣才行,不然我怕他二老吃虧。”沈若雪哭著,跳下車衝小鎮的方向便磕了三個頭:“爹爹,娘,不孝的女兒又讓你們擔驚受怕了!”錦兒下車走到她身邊,也落下了淚,道:“姑娘,隻要你跟姑爺好好的去,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太太就放心了!”沈若雪回頭看看車上人事不知的小梁都尉,禁不住泣道:“隻是,隻是雖然逃出來,他的性命此時是否無恙,讓我怎麼走啊?”
錦兒恍悟,趕緊從袖中拿出一個極小的瓷瓶:“我差點忘了,這是我跑到少掌櫃房裡找出來的,大忠說這是蛇地錢汁,專解休迷散,你把他滴入姑爺的鼻腔之內,他就會醒過來的。“沈若雪臉上露出喜色,趕忙接了,大忠把小梁都尉抱下馬車,輕輕放在路旁的一塊青石上,又把佩刀遞給沈若雪拿著,錦兒回身跳上車道:”姑娘,姑爺醒了替我們給他問個好,我們不能耽擱,要趕緊回去了!”大忠也道:“姑娘跟姑爺多保重。”揚鞭揮響,馬車絕塵而去。
看他們走遠,沈若雪急忙攬起小梁都尉,小心翼翼的把蛇地錢汁滴入了他的鼻腔裡,喚道:“小梁,小梁。”小梁都尉卻依然雙目緊閉,奄奄一息。看看沒有動靜,她情急之下幾乎把那小小的瓷瓶內的藥汁儘數滴入。又等了片刻,隻見小梁都尉原本微弱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身子猛一抽搐,驀地劇烈的咳嗽不停,仿佛被什麼嗆得喘不過氣來,接著,一雙眼眸緩緩地睜開,逐漸呼吸平穩,迷惘而無神地看著她。沈若雪不禁喜極而泣,將他緊緊摟在胸前哽咽道:“謝謝老天爺保佑,我的夫君福大命大,終於又逃過了一劫!”
“若雪……這……這是在哪裡?”小梁都尉無力地伸出手去撫了撫她的鬢發,低低問道。沈若雪含淚微笑著說:“彆問啦,你隻要記得,你又撿了條命出來。”小梁都尉掙紮著坐起身子,依稀記起昨夜發生的事情,心下便猜出了七八分,他隻覺四肢酸軟,額頭劇痛,扶著沈若雪的肩吃力地搖搖晃晃站直,靠在路旁的一棵老樹上定了定神,抬手摸出絲帕拭了拭口鼻,微微皺眉道:“你給我弄了什麼東西啊,如此辛辣。”
沈若雪含淚笑嗔道:“那是救命的藥,你就彆抱怨了我的小梁大人。”小梁都尉嗯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著沈若雪,輕輕地道:“一定讓你和你的家人好生為難了,是不是?”沈若雪登時一頭撲到了他的懷裡,大聲抽泣不已,小梁都尉歎了口氣,抱著她微笑著低低道:“這老天爺可真像個惡作劇的孩子,忽而給老子個驚喜,忽而給老子個打擊,還好,托我夫人的洪福,一次次總能逢凶化吉。”沈若雪仰起臉來癡癡地看著他,簡直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管經曆了多麼艱險的事,總能笑得出來。
想要原地休息休息是危險的,洛陽暫時是不能回了,免得跟跑來的官府差役走個臉對臉,眼下去哪裡呢?小梁都尉將佩刀係在腰下,勉強打起精神,拉了沈若雪的手沿著山路慢慢地走著,四下張望著道:“前麵可是有三個岔道,連個可以問路的人影都沒有,咱們往哪裡走好呢?”沈若雪想了一想,靈機一動,道:“我當然記得岔道口都通往哪裡,我們不如去宜陽看看春平哥和鳳珠姐姐吧,當初我答應過他們,南下前會去看看他們的!”小梁都尉點頭道:“好啊,這主意不錯,正好去他們那裡先避避風頭,”
他頓了頓,玩笑著說:“沈大人在上,這一帶你比我熟悉,卑職我可就跟著你混了。”沈若雪歎道:“那是自然。”小梁都尉仰頭看看湛藍的晴空,忽然衝她一抱拳,大聲說:“恭賀新年,萬事大吉!”沈若雪這才記起今日是大年初一,連忙也笑著大聲道:“同喜同賀,新春如意!”小梁都尉大笑道:“走啦,找吳大哥要壓歲錢去!”伸臂擁著她往宜陽方向的山路快步走去。
一路上,小梁都尉簡短的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沈若雪就將經過輕描淡寫地講給了他聽,小梁都尉深深地凝視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走著走著,猛然站住腳回身便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瘋狂地吻了過去,眼眸中竟閃動著晶瑩的淚光,喃喃地道:“若雪,若雪,你真不愧是我梁超的妻子,好膽色,好烈性,生生世世我都不要把你錯過!”沈若雪微笑道:“我講給你這些,難道是為博你的誇讚嗎?你我的心意早就不必用言語來表白啦。我隻是想要你知道,從今往後,不論多麼親近的人,你都不可再疏忽大意,隻有你好好的活著,我才能好好的活著。”
“是,我記著了,”小梁都尉柔聲道:“除了你,我再也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一定處處留神小心,好不好?”沈若雪莊重的點點頭,忽然覺得似乎有點怪怪的,納悶的說:“我怎麼似乎又感到,這話根本不用對你囑咐啊,仿佛是你原先囑咐過我的,這一路我粗心的要命,原本你就處處留神的,還用我說嗎?”小梁都尉正色道:“哪裡哪裡,我這一路奔走,全靠夫人你的英明指教,才能平安撐到如今,沒有你的統帥謀劃,我們這一勇之夫早就群龍無首,潰不成軍,丟盔卸甲,一敗塗地!”
沈若雪一呆,驀地叫道:“還說不是?你敢取笑我!”揮拳就打,小梁都尉閃身躲過,不禁大笑起來,抱頭便逃,邊逃邊叫道:“救命啊,遇到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啦!”寂寥無人的山路上,兩個劫後餘生的少年人一前一後的追逐奔跑著,風把他們的笑聲吹送了好遠,好遠。
這個新年,也是吳春平和鳳珠成家以來第一次過的一個年,鳳珠的肚腹日漸隆高,行動不那麼靈便,吳春平割了幾斤肥肉,買了幾棵白菜幾塊豆腐,肉掛在梁上,白菜豆腐堆在灶台角落裡。除夕晚上兩口子包了頓餃子,初一一早吳春平起來,把肥肉和白菜豆腐一股腦切在一處,燉了滿滿的一鍋,又打了兩角酒,按照莊戶人家的規矩也算心滿意足的過了個肥年。吃罷午飯,他穿上雖然打著補丁,卻被鳳珠漿洗的乾乾淨淨的粗布衣服,準備進城去給紅鼻差爺吳貴拜年。
“哎,你彆忙走,哪有空著手去的道理?”鳳珠忙忙的喊住他,遞給他一塊碎銀:“路上看有什麼,多少買點。”吳春平咧嘴道:“哎呀,他們還有什麼缺的物事?我不向他們伸手要就不錯了,何必花這個錢。”鳳珠道:“那是你的叔父嘛,禮數不能缺,好歹咱們算是大地方來的人,彆被他們笑話。”吳春平隻得接了碎銀塞進懷裡,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地道:“大地方來的人?又不是財主,統共就剩這點錢熬過青黃不接的日子,開春一種上東西就好了,這會兒出手就拿給我差不多二三兩,可真不會過日子她!”
他進了城,根本就不買任何東西,大大咧咧的空著兩手就進了吳貴的院門:“五叔,五嬸,給你二老拜年啦!”話音剛落,吳貴老婆已經黑著臉拿了掃把從他腳下掃了過去,他不由得跳起身躲過腳下的掃帚,伸長脖子往裡張望:“五叔呢?”吳貴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這裡這裡,我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侄子來了!”吳春平聽著裡麵好像挺熱鬨,便看了看吳貴老婆的臉色,硬著頭皮邁步走了進去。一進裡麵,吳春平就看見黑壓壓的在炕上坐了八九個人,滿地是靴子和磕的瓜子、花生皮,酒氣、汗氣熏天,骰子搖得嘩啦啦響在賭錢。
“春平吃飯了沒有啊?”吳貴頭也沒抬,隨口問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骰盅:“大大大,娘的個腳,大!”吳春平看他並沒有真心問自己吃不吃飯,便也懶得回答,袖著手蹭到炕沿邊伸頭看了一會兒,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吸吸鼻子道:“五叔忙,我回去吧。”吳貴這才抬起頭,還沒開口打發他,身旁一人道:“吳爺,讓你侄子也來玩一把嘛,人多了熱鬨!”吳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他?拉倒吧,我可不借給他錢讓他玩,借了怕他還不起!”眼神中滿是輕蔑之色。
吳春平嘿嘿一笑,道:“我不玩,就是玩也不讓你破費。”吳貴的眼珠一轉,聽他這話好像有些底氣,難道他帶來的那小媳婦真有些家私?伸手便扯住了吳春平:“來來來,叔跟你玩笑呢,咱們男人家一年忙到頭的掙錢糊口,趁著過年還不爽快爽快?你不用急著回去陪你媳婦,過來耍兩把!”吳春平忙道:“不不不,我沒錢。”吳貴笑道:“沒錢叔借給你,贏了是你的!”他把後半句輸了也是你的先咽了回去沒說。
看吳春平手揣進懷裡還在猶豫,吳貴低聲道:“我看出你有點小錢,就憑上次賣驢也不會過的多難,何況你兩口都精打細算的。你小子,不要太老實,省吃儉用的存了元寶預備給那個小野種去花嗎?”這句話算是戳到了吳春平的痛處,他瞅了吳貴一眼,臉皮發紫,歪身就上了炕,吳貴樂嗬嗬的道:“你先空手玩著,試試手氣。”並沒有打算借給他本錢的意思。
誰料吳春平的運氣著實好,押大是大,押小是小,連著贏了三把,平白的賺了六兩銀子,眾人都懊惱的說:“怪道人都講,凡是沒玩過第一次上手的,都財氣好的很!”吳春平看著眼前白亮亮的幾塊銀子,不由心花怒放,興奮無比,心下暗道:“這倒不錯,眨眼間比辛苦一年掙的錢還多!”便大喝一聲:“接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