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都尉毫不理會他二人,抱著沈若雪徑自進了他們的茅草屋,秋嬸擺擺手歎了口氣,低低道:“唉,孩子沒有啦。”鳳珠頓時駭然變色地掩住了口,就聽茅草屋裡倉啷一聲響,接著隻見寒光閃過,小梁都尉握著已出鞘的佩刀直奔出門,對著吳春平便狠狠地砍了過去,鳳珠尖叫一聲,笨重的身體突然變得無比靈活,閃電般擋在了吳春平的身前,利刃倏地停頓在半空,隻聽小梁都尉聲音嘶啞地冷冷道:“你,給老子閃開!”
“小梁,小梁,我知道你恨他,他是個糊塗東西,可他不是有心的,他真的不是有心的,”鳳珠的嘴唇哆嗦著,麵如土灰,驀地撲通跪下,苦苦的哀求道:“我也恨他,但是,在走出這個門之前他是個好人啊,他隻是酒後失德!”小梁都尉的眸中閃著銳利的殺氣,蒼白的臉上如罩寒霜,冷冷地道:“少廢話!我要他給若雪一個交代,給我的小寧兒償命!”吳春平傻了似的站在那裡,兩眼發直,失魂落魄地低低道:“天啊,我……我都乾了什麼?”
“你乾了什麼?”小梁都尉擎刀悲憤地指著他大叫道:“姓吳的!你乾的不是人乾的事!你根本不配做個男人!老子,老子今日非殺了你不可!”推開鳳珠就要砍,鳳珠不顧一切地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泣道:“好兄弟,好小梁,你不能殺他,他是我丈夫!不管他怎麼對我,我這輩子還要跟他一起過,要是你殺他,不如先殺了我!”
“鳳珠……”吳春平見她如此護著自己,不由叫了一聲,心中悔恨交加,無地自容,撲通一聲跪在了小梁都尉麵前,磕了一個響頭,嗚嗚的泣道:“我錯了,都是我不好!小梁兄弟,你殺了我吧,我不怨你,我對不起你和若雪,對不起你們,對不起鳳珠,我該殺,該殺!但小梁兄弟,若是你能饒我一條賤命,日後我再也不喝不賭,再也不嫌棄鳳珠了!”看著這兩口跪在眼前,小梁都尉直恨的眼前發黑,咬牙道:“老子饒過你,誰能還給我兒子!”狠狠地揚起了佩刀,卻忽然聽見沈若雪微弱的呼喚:“小梁……”
他身子一顫,收刀便轉身奔進了房內。隻見沈若雪已然悠悠醒轉,無力的輕問:“你們在外麵吵嚷什麼呢?我肚子裡的孩子……孩子有沒有事?你……你為什麼拿著刀?”小梁都尉看著她不語,緊咬著嘴唇似乎在拚命的克製自己,卻終於當啷一聲丟下佩刀,伏在床邊哭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在沈若雪麵前失聲哭泣,在此之前,他從沒有讓自己在愛人麵前流露出太多的脆弱,這一次,卻再也克製不住心內的悲傷和忿恨。
沈若雪定定的看著他,頃刻間什麼都明白了,淚水頓時也止不住泉湧而出,這個在她的腹中萌芽僅有短短三個多月的小生命,帶給她和小梁都尉多少安慰和憧憬,竟然就這樣消失了。她淚流滿麵地低低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小梁,真的對不起……”一邊掙紮著要坐起來,小梁都尉連忙將她抱在懷中,哽咽道:“我要殺了姓吳的,一定要殺了他!”話音剛落,吳春平和鳳珠已經跑進來,雙雙跪倒在了床前。
“若雪,”鳳珠泣不成聲:“若雪,都是因為我,才會讓你們失去了孩子,我不敢替吳大哥求你原諒,罪孽在我,我情願一死,要殺,就把我殺了吧!”吳春平連連叩頭哭道:“我該死,該死的是我!”沈若雪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向小梁都尉低低地道:“我好累,能不能請他們先出去,讓我和你單獨呆著,除了你,我現在誰都不想看到。”小梁都尉霍然抬頭,流著淚衝吳春平喝道:“聽見沒有?滾!”秋嬸進來便把這兩口拉了出去,合上了房門。
陽光和暖風隨著門響儘皆被擋在了外麵,沈若雪的心裡驀地一陣涼寒。她溫柔地抬手為小梁都尉拭去淚水,輕輕地道:“小梁,不要太傷心,你就當……你就當寧兒不乖,咱們不要他啦,好不好?”小梁都尉將她冰涼的的手握住,忍不住又哭了,泣不成聲地道:“我……我……”沈若雪柔聲道:“等以後咱們再有了孩子,還叫他梁爽,小名還是寧兒,好不好?”她撫摸著小梁都尉的臉,強忍悲痛,淡淡地說:“這片地方實在不好,怪道自古都不是養人的地方,隻是葬人的地方,許是寧兒也不喜歡留在這裡,等我養好了身子,我們,我們早點去江南吧,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小梁都尉滿臉淚水地看著她的眼睛,驀地緊緊地把她摟在了懷裡,顫聲道:“若雪,若雪,你的眼神怎麼這樣怪異,我知道你心裡比我還要難過,你彆安慰我,哭吧,快哭出來吧,千萬不要憋著。”沈若雪手腳冰冷,渾身落葉一般簌簌的抖了起來,咽喉深處發出壓抑的哽咽,突然哇的一聲,終於嚎啕大哭:“小梁——我是多麼想抱著寧兒跟你一起下江南啊!”
一連幾天,小梁都尉都不跟吳春平和鳳珠說話,麵對麵躲不開的時候,他將臉一轉就擦肩而過,冷冷的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吳春平老老實實的守在東籬軒內也不敢吱聲,滿眼愧疚的總是望著那間茅草屋出神,卻始終鼓不起勇氣走進去探望。東籬軒裡的歡樂一去不複返,彌漫著的全是傷感抑鬱之氣。鳳珠坐在那裡喃喃地自言自語道:“小梁兄弟家裡幾代都是單傳,你說,他們以後還會不會有孩子了呢?會吧,他和若雪都還那麼年輕,老天不會這麼無情,要是再不會有孩子,你我的罪孽就深重了……”
吳春平哪敢接話,如果可以,他寧可時光倒流回去,無論如何都不踢出那一腳。這幾日他對鳳珠也是從沒有如此過的溫存體貼,鳳珠禁不住心頭的自責和難過,認為罪魁禍首皆是由於腹中的那個孩子,毅然決定冒著生命危險找接生婆打下胎兒,卻被吳春平攔住,他懇切地道:“鳳珠,以前都是我不好,心胸狹窄,小梁都尉罵的沒有錯,我簡直不配做男人。現在我知道錯了,這孩子沒有罪過,既然當初是因為他我們才做了夫妻,也是逃不脫的緣分,以後,我會好好的對待你們母子,再也不胡言亂語了。我們肯定會有自己的孩子,但你要是冒死打下這個傷了身子,我可就連贖罪的機會也沒有了。”鳳珠怔怔地看著他,不禁悲喜交集地叫了一聲:“吳大哥。”
沈若雪的情緒逐漸穩定,慢慢地恢複了過來,卻無比擔心小梁都尉,雖然孩子是從她的身體裡消失,可是對於家族始終是數代一脈單傳的他來講,竟成為極其沉重的打擊,這幾天他變得那麼沉默寡言。“小梁……”沈若雪不止一次痛惜的抓住了他的手欲言又止,小梁都尉看出她的擔憂,便勉強微笑道:“不必為我擔心,我過陣子就好了,有你我在,還怕以後沒有孩子嗎?哪怕這輩子都沒有孩子,隻要有你足矣。”沈若雪輕道:“不會的,我們一定會有很多很多孩子。”他低低道:“……好,我去山上給你打點野味來補補身子,再過兩日你將養的差不多了,咱們即刻就往江南。”言畢溫柔地撫了撫沈若雪的頭發,背上弓箭轉身就走出了房門。
其實他哪裡有心情遊獵,隻是為了躲開吳春平,因為他簡直無法控製自己見到他時的憤怒情緒,甚至懊悔那時聽了沈若雪的話來宜陽找他們。小梁都尉悶悶不樂的沿著山路走著,仰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朵朵白雲飄浮,他歎了口氣,悵然吟了句詩:“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正在感慨,忽然看見一隻羽翼極其美麗的大鳥自叢林中翩然飛過,不禁驚訝的道:“這是隻什麼鳥,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好美,好美的羽毛!”他心頭驀地歡喜起來,便想捉隻活的帶回去給沈若雪玩耍解悶,握著弓一路追隨著大鳥奔跑而去,準備待它棲息時伺機捕獲,或者乾脆直接找到窩巢。
追逐著剛轉過了山頭,就聽見一聲弓弦響,那隻美麗的大鳥應聲自半空落下,小梁都尉不禁扼腕頓足,氣道:“什麼人這麼煞風景,好好的射它!”便跑到鳥兒落下的地方彎腰檢視,連歎可惜,蹲身想要拔兩根羽毛拿走賞玩,卻聽背後猛然鷹鳴犬吠,呼喝聲四麵而起,擁出了二十餘名騎兵,為首的一人高聲喝道:“那鳥是我射下的,你給我放手!”
小梁都尉聞聲抬眼,不禁駭然變色,慌忙丟下死鳥返身就走,那人卻也已認出了他,跳下馬直奔過來一把便將他的身子抱住,狂喜地低低叫道:“小梁都尉,梁超!是你麼?梁超!”小梁都尉掙了一下沒有掙脫,隻得歎了口氣,微笑著轉過臉來道:“司文德,你快把老子勒死了,放手再說話!”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與他在京都同生共死、榮辱與共的摯友,金槍都都尉司文德。司文德哪裡肯放手,抱著他激動地連連道:“梁超,你可讓我惦記死了!我的兄弟,你為什麼不走遠些,為什麼要讓我在這裡遇見你?太好了,太好了!”驀地一呆,又改口道:“不好,大大的不好啊!”
小梁都尉忍不住笑道:“你怎麼講話顛三倒四的?見到老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司文德上上下下的端詳著他,眼圈微微的紅了,低低道:“還好,雖然比以前瘦了些,可還是神采依舊,沒有什麼變化,好兄弟,我的好兄弟!”他抱著小梁都尉用力拍了一拍,這才鬆開手臂,回頭看看跟隨的騎兵們,拉了小梁都尉又往前走了十餘步,這才小聲說:“能見到你,對於我來講那當然是好極妙極,可是細想一想,讓我後怕啊,你怎麼竟然在這裡呢?你知不知道,聖上遊春,駕幸東都洛陽長樂宮,文武百官全部跟隨到了那裡,我今日不當值閒來無事出東都狩獵玩耍,不想就能在這兒遇見你,萬一遇見你的是彆人,你說,可怎麼了得?這豈不是大大的不好?”
小梁都尉聞言驚出一身冷汗,暗道:“這樣的大事,曹勝怎麼沒有送個消息過來?必是他也被人認出遇上麻煩了。”正在沉吟,司文德卻又挽住他的手道:“先不管那麼多了,難得跟你久彆重逢,我適才看見那邊山下有家酒館,走,你我一起過去喝幾杯,聊慰我之渴懷。”小梁都尉微微的笑道:“老子運氣真好,那酒館是我跟彆人一起開的,好容易逮著你這個有錢的官自己送上門,定要加倍的收酒錢才成!”司文德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回頭喚了個騎兵讓出一匹馬給小梁都尉騎了,隨口吩咐道:“我遇見了個朋友,要去小酌幾杯敘敘舊,你們就停在山腳處歇了等我!”騎兵們領命,他與小梁都尉緩轡並騎徑往東籬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