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雪淚流滿麵的望著他沒有動,謝太尉將紙箋小心的折疊好放入袖中,抬眼道:“讓你進入天牢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會把這封信拿給他看。你且回去等消息吧,我可以幫他說幾句話,但最終如何,隻能看他的造化了。”說著,對從人道:“把司都尉給我叫進來。”從人應了一聲,先做了個手勢請沈若雪出去,沈若雪隻得又拜倒道:“我與小梁的生死儘在太尉金言中。”謝太尉沒有言語。
剛走出大門去,曹勝就迎了上來,急急地道:“姐姐,姐姐,我們能見到都尉嗎?太尉肯了嗎?”沈若雪拭了拭淚,輕道:“我們回去等消息吧,成與不成,我總歸不會與他分離。”言畢昂然邁步便走,她此時已不懷太多僥幸,抱定無論結果如何都與小梁都尉共受之念,反而再無顧忌,縱使眼下見不到他,到行刑的那一日,總是能夠死在他身邊,也算是圓滿了。小梁,你挨多少刀,我便割自己多少刀!
程如意跟著走了幾步,不由焦躁道:“等等等,人命關天,要等著看他死嗎?”曹勝喝道:“你給我閉嘴!”沈若雪頭也不回的淡淡道:“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兩人登時閉口不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走著走著,曹勝隻覺得衣領後突然被什麼東西勾住,不禁愕然回頭,隻見王慶豐騎在馬上,手裡拿著馬鞭正挑在他的領子裡往回拽,嘻嘻笑道:“麵熟麵熟,好小子,這真是巧的很哪,如果爺爺沒認錯的話,你不就是曹勝嗎?”
曹勝狠狠伸手甩掉他的馬鞭,罵了一句:“王八蛋,無賴!”王慶豐縱聲大笑:“辱罵朝廷命官,來人啊,給我抓了!”曹勝刷的便拔出了佩刀,指著王慶豐道:“你彆以為老子我不敢砍死你!”王慶豐笑道:“哎喲,好厲害,隻是你再厲害能有你們小梁都尉厲害嗎?他都得乖乖死在我手裡,你又能好到哪裡去?哎,那不是沈二姑娘嗎?好好好,爺爺正在找她呢,收拾了你小子,今晚的慶功酒,要她來伺候!”
沈若雪站住腳,冷冷的回頭盯著他,道:“曹勝,我們走,不用理他!”曹勝哼了一聲,擎刀轉身就要邁步,王慶豐頭一歪,他的十幾名手下立刻將他三人圍住,程如意怒目道:“怎麼,就是這個混蛋把小爽抓起來的嗎?”沒等沈若雪和曹勝答言,王慶豐已經得意洋洋地道:“不錯不錯,爺爺不但抓了他,還痛痛快快的收拾了他呢,隻留下半條命讓他等著挨刀,哈哈!”一股殺氣驀地在程如意的眼中升騰而起,她的臉色猛然變得鐵青。
曹勝罵道:“姓王的,你早晚也不得好死!”王慶豐仰天大笑:“好啊,隨便你怎麼說,我今天先弄死你,省得礙眼!”手一揮,他的手下蜂擁而上,曹勝揮刀就迎了上去,程如意忽然冷冷地道:“我看,還是姑奶奶先弄死你吧!”驟然揮出軟鞭直抽向馬背上的王慶豐,王慶豐不認識她,哪知道這個黑衣女子居然會功夫,猝不提防,頓時被抽的從馬背上栽了下來,摔得狼狽不堪。他從地下爬起,抹抹臉上摔出的血,指著程如意大叫:“還有她!把這個女人也給我弄死了!”
程如意罵道:“你想的倒美,即便是姑奶奶死,也要拉個你墊背!”揮鞭抽開近旁的幾人,直向王慶豐搶了過去,大叫:“我宰了你,給小爽出口氣,順便讓你殉葬!”沈若雪木然的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情景,也不閃,也不避,哪怕有一刀此刻從她頭上劈下,她也不覺得害怕,沒有了小梁,生與死,對她來講已經沒有什麼區彆,如果失去了愛人,生命裡所有的美好,不也都隨風而逝了嗎?
王慶豐被程如意玩命一般衝過來的瘋狂舉止嚇愣了,他一頭鑽在了馬肚子下麵,聲嘶力竭的喊著:“快快,快把這個瘋女人給我擋住!”程如意飛腳踢開阻擋她的兩人,猛然間抽出了自己的腰刀,使出渾身的力氣狠狠從馬背上劈了下去,這一刀,幾乎凝聚了她畢生的功力,將那匹馬直斷為兩截,鋒利的刀刃閃電般斷開馬背後,撲的一聲便砍入了馬腹下王慶豐的頭上,汙血四下飛濺,馬的肚腸和人的腦漿都流淌噴射,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與此同時,王慶豐的手下毫不猶豫的將手裡的刀儘皆砍向了程如意。
曹勝在一片刀光中拚命搶出程如意扛在了背上,拉著沈若雪就沒命的奔逃而去。直奔至滿堂財賭坊內,喝令東市六豹死死地關上了門,這才發現,程如意已身中十幾刀,兀自咧嘴笑道:“好……好……”曹勝忍不住破口大罵:“好個屁好!”眼圈卻紅了,他將程如意放在地下,顧不得許多,蹲身便檢視起她的傷處,不禁沮喪地罵了一聲,哽咽道:“你這個該死的賽張飛,沒腦子的傻女人!”程如意大口大口喘著氣,笑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怎麼覺得眼前發黑啊……”沈若雪怔怔地站在一旁,目光裡全是哀傷和迷茫,像一片風一吹便會飛走的葉子,望去那麼孤淒無助,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程如意中的這十幾刀,都亂砍在不是要害的位置,隻有一刀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腰部,這一刀卻是致命的。曹勝的嘴唇動了動,忽然孩子般仰頭求助的看著沈若雪,含淚道:“姐姐,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程如意一把拉住了他,低低地笑道:“臭小子,她都這樣了,你……你還讓她怎麼樣?”曹勝呆了呆,手忙腳亂的找來一堆藥粉和布帶,拚命想要止住她的血,沈若雪慢慢的蹲下身來,從他手裡接過了那些藥,小心的敷在傷處按緊,程如意道:“沒用的,我是常在刀口下混的,我自己……知道……”
“閉嘴!”曹勝大喝了一聲,程如意嘎嘎的笑了起來,聲音卻越來越無力:“你……奶奶的,跟你在一起以來,你,你總是讓我閉嘴,我……我知道你也並不喜歡我,隻不過是賭氣……我真的,真的這麼招人討厭嗎?這個世上,真的,真的就沒有一個男人肯喜歡我?”曹勝看著她,心裡一陣難過,驀地伸手將她攬在懷裡,含淚輕輕的說:“其實,我一點也不討厭你,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真的。”程如意的臉色隨著失血變得越來越白,笑道:“是……嗎?那就好,其實你是個很好的男人,真的,我那時說你不好,是用的一個激將法,給你……給你下的一個套。對不住……姑奶奶選擇跟你在一起,是為了……是為了以後能天天都看到小爽,他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好的男人……”
曹勝哽咽道:“我知道,你以為老子看不出來嗎?我一點也不怪你耍我,因為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也在耍你?”程如意的眼神開始失去光澤,卻喃喃的道:“真是……真是倒黴啊,被你耍也算扯平了,隻是我到死,都不知道被男人親一親是什麼滋味……”話音剛落,曹勝突然朝她沒有血色的唇上便吻了下去,程如意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頭一歪,停止了呼吸。房間裡靜得出奇,沈若雪和曹勝呆呆地坐在地下看著程如意的屍體,一瞬間都不太相信,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展眼間就撒手人寰。曹勝看著程如意緊閉雙目的臉,驀地低低地道:“現在你賺了,老子對女人的第一個吻,就這麼白白的便宜了你了……”眼淚不禁潸然而下。
“曹勝,彆傷心,”沈若雪溫柔地撫了撫曹勝的肩膀,輕輕地道:“終有一日,我們會在地下相見的,對嗎?”曹勝回頭看著她,哭道:“不會的,姐姐,我每天都對她說,下輩子再也不要碰見她!她也說下輩子再也不願看到我!我們之間,隻有這短短的一輩子,還沒有開始,就完結了。我們相互間都不是彼此最喜歡的那一個,卻又都是真正願意相伴著生活的第一個,我怎麼能不傷心?”沈若雪輕輕地歎了口氣,伸手拭去了他臉上的眼淚。
謝太尉已經決定進宮麵聖,他在聽了司文德詳細講述了小梁都尉被迫投降叛軍跟隨寧王,又被逼殺戮,以及用司文德的名字給王師寫密信並最終平定京都的經過後,大為震驚,道:“司文德,你說的都是實情嗎?天子和滿朝文武可是一直都認為是你平定了京都,迎接勤王大軍入城的,你這麼全盤托出,就不怕治你個欺君之罪嗎?”
司文德拜倒在地道:“卑職說的句句都是實情,小梁都尉功不可沒,卑職與他一直都是共同進退的,即便是有罪也有卑職的一半,他為了卑職老母幼弟在堂之故,不為自己留絲毫餘地,卑職原本就受之有愧,這回又辜負了他,若再貪生怕死,就沒有臉麵立足人間了,請太尉向聖上言明,饒過梁超死罪。”
他垂淚道:“太尉請細想,當初六都都尉儘被寧王軟禁,若不是梁超機智的虛應寧王,拚死把守玄武門抵抗了一夜,為太子贏得逃離東宮的時間,如今陛下如何能坐上天子之位?設若沒有梁超冒死掩護私放太尉出城,陛下又如何能如虎添翼,用太尉威望一呼百應的振臂呼來四方勤王?設若沒有梁超先行使計架空寧王,又將他成功滅於馬球場上,這個天下不一定是誰的,他的功實實大於他的過,即使有罪,罪不至死啊!”
謝太尉緩緩點了點頭,沉吟不語,歎道:“你能不為功名利祿所動,甘願領欺君之罪還梁超的勳績,讓我頗為讚賞。隻不過,我雖然能在陛下麵前說上幾句話,可是單憑你我一麵之詞,恐難打動聖聽,如果,能有更多的人為梁超作證,證實他確實是平定寧王的主謀,或許會好辦的多。”司文德一愣,連忙道:“有有,銀槍都舊部,我的金槍都部下,還有許多禁軍軍官和士兵都可以作證!”謝太尉低聲囑咐了他幾句,司文德聽畢抱拳拜謝,轉身便匆匆的走了。
於是在謝太尉進宮的同時,長樂宮外,司文德手捧陳情謝罪表,跪在了丹墀之下,請求免去小梁都尉一死,與他一同跪在那裡的還有跟隨到了洛陽的銀槍都舊部二十餘人,以及其他都的數十名軍官。見此情形,一些素來對小梁都尉敬重非常的禁軍士兵也紛紛加入,丹墀下頓時黑壓壓的跪倒了一大片。天子初時依舊震怒不已,一心要為自己的老師和王弟、姨妹複仇,卻沒有想到小梁都尉在禁軍中的威信如此之高,便冷靜下來細細的看了司文德的陳情謝罪表,有些猶豫。
這時,朝中群臣聞訊,被滅族的殿閣大學士趙文成的門生遍布朝野,另有與當初被殺朝臣或親或友的臣子,如何肯放過小梁都尉,加上忠順王因為世子鄭虎威的死也與小梁都尉撇不開乾係,更是暴跳如雷,永昌公主也從旁人口中知曉了小梁都尉娶了沈若雪為妻之事,惱怒異常。於是,以忠順王為首的那些朝臣們也紛紛跪在了丹墀下,長樂宮外登時黑壓壓跪成了兩撥,一撥皆是禁軍上下,請求功過相抵免去小梁都尉一死,另一撥則是宣稱不處以極刑不足以告慰枉死的忠臣英靈,不足以振朝綱法紀,堅決請殺。後宮內,永昌公主直奔到原太子妃,現在的皇後那裡,又哭又說,要她不要忘記為皇後自己的親妹妹魏王妃報仇雪恨,枕邊風再這麼一吹,天子有些吃不消了。
“想不到就為梁超一人,讓朕的宮內宮外亂成一團糟,”皇帝皺著眉頭道。謝太尉低眉斂目,沒有作聲。皇帝道:“聽太尉的語氣,竟是來為這個逆臣求情的嗎?你究竟站在哪一方?”謝太尉偷偷看了看皇帝的神情,躊躇片刻,道:“陛下,若論宮內,那是陛下的家事,若論宮外,卻是國事,家事有家事的處置,國事有國事的處置,臣不敢妄自乾預過多,陛下聖明,一定會拿出一個公道合理的決斷出來,臣恭候聖意。”
皇帝背著手走了幾步,道:“朕為天子,豈能單為家事而辨黑白,但朕如若就此寬了梁超,又該如何麵對群臣?朕能做的,也許隻是給他換一種死法,這樣,既給了六軍一個交代,又平息了群臣怒氣,太尉看如何?”謝太尉欲言又止,默然領旨而退。看謝太尉退下,皇帝的臉上這才顯出幾分怒色,恨恨地道:“一個逆臣,已為階下死囚,尚能如此動我軍心脅迫於我,我豈能留他性命?倘若饒他不死,我怎知日後會不會被他當做第二個寧王一般滅掉?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