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戰鼓擂

蒼溟駐紮之地臨近冰國邊城淩川，本是依仗荒漠橫隔他國，且不說往來遊客商隊，便是當地百姓也隻有因的祖上安居出身於此的方留了下來，少有外鄉人叨擾。又借有跡部上下安排，蒼溟不費吹灰之力攻下淩川城時冰國皇城內依舊是夜夜笙歌。當邊疆將領的加急快報呈至帝王眼前，蒼溟鐵騎已攻占三座城池，呈翼型包圍了凜州，虎視眈眈。

一時冰國高層群臣震恐，蒼溟兵士鬥誌昂揚，兩廂一較，真真是天差地彆。不過這冰國到底也是東方一霸，自然不可能就這麼任打任殺，領兵人才自是必不可少。此番對陣蒼溟大軍，冰國急急調兵遣將趕赴支援，重兵把守凜州。

由凜州再往東去有一處山穀——峽天穀，穿過山穀便是冰國山清水秀的富饒之地，如今蒼溟雖已攻下三座城池，實際軍需補給恐還抵不過那些城鎮的冰山一角。是以這凜州，冰國自然是嚴防死守，固若金湯。再說這守城將領，乃是個叫穴戶亮的毛頭小子，年紀雖輕，軍中威望倒盛，治軍練兵頗有些手段，早已成了冰國軍中一大傳奇。身邊又跟了個看上去斯斯文文好不靦腆的軍師鳳長太郎，練了一支令人聞而生畏的娃娃鬼騎兵，這樣一番算來，毫無意外將會是一有硬仗。

真田負手迎風站在高崗上眺望遠處的凜州，層層崗位井然有序地換崗，毫無差錯，毫無縫隙。切原被點了名留在他身旁，此刻也學著望去，隻覺是一座城門，守衛森嚴些罷了，便再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真田一直巍然不動地站著，他亦隻好陪著，不敢多話。心緒不留神又飄回了丸井身上，他說過會回贈禮物，然距上一次相見已有月餘，也不知他現下身在何方？

“赤也，攻城一事，你可有想法？”

“啊？回……回陛下，恕赤也愚鈍，我……”敏銳地撲捉到真田微微蹙眉，深深埋下頭去，再不敢想象真田冰如刀鋒的淩厲眼神。過了半晌，頂上飄過一聲歎息。

“赤也，何事如此心神不寧？”

“沒有，沒有，隻是赤也才疏學淺，此番陛下委以重任，要我隨軍出征，赤也恐力不能及，實在惶恐。”

真田透過赤也細碎的劉海看著少年躲入陰影的眼睛，突然轉了話題“我一直都很敬佩你的父親，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聽及自己的父親，切原猛地抬起頭來，滿心期待地看著真田。他側臉的線條被西風雕刻地越發棱角分明，時光將他的暗影一點點抹去，他的光輝已是無可比擬。而如今，自己正從這備受崇敬的人口中，接觸自己那個同樣備受人們尊敬的父親。

“他一生為蒼溟立下數不儘的赫赫戰功，屢屢為國出生入死，數次救我於危難之中，他，原本已是無敵的象征……”

“那他是怎麼犧牲的？”是什麼樣的境況，什麼樣慘烈的戰爭，覆滅了這樣一個傳奇？

“他……他本不該死，他的錯，隻是在這亂世中，不合時宜地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隻是那個時候我並不明白，愛，根本就沒有對與錯……”

“我娘……怎麼了？”自打他記事起他就沒有了爹娘，父親戰死沙場，母親誕下他後力竭而亡。他自小就背著異姓王的榮耀，享有者旁人豔羨的帝王疼愛。但內心深處，仍有深深的冷清寂寞。

真田頓住半晌，末了深深吐了一口氣“算了，都已經過去了。你娘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有溫柔善良的心，有傾城傾國之貌，她很愛你，用儘了生命去愛你，所以你一定要珍惜。”事情都已經過去，至少他沒有欺騙，他隻是隱瞞。到如今，他已沒有勇氣麵對曾經的事實。他用他的冷酷冷厲冰封了塵事，殊不知或隻是一種硬性的逃離，逃離他少年時的錯誤，逃離他時至今日仍不敢道出的愧疚。

“恩，赤也明白。”

“你父親總是和我說，戰爭，不當是無止儘的殺戮，不當隻有占有與征服。如果僅僅如此，世間的紛亂永遠不會休止，戰火肆虐的大地會變成貧瘠的土地不再適合生存。戰爭是一種以暴製暴，但必須要有儘頭。當大地上在沒有一塊肥沃的土地供應人們生存，那將是對我們自身的毀滅而不是太平盛世……”

“所以攻城之計，也不應當隻是一味地拚殺？”切原若有所思，似乎有一些明白。

真田讚許地看去，頷首道“凡攻城，全城為上，破城次之，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善。赤也，我隻希望你將來，即便是殺紅了雙眼，也要記得你是為了什麼拔劍，為了什麼而戰。我們要的是天下一統而非人間煉獄，我們要給各國百姓以安居的樂土而不是大如浩海的修羅場。這是你父親的夢想，我希望你可以記住它，並繼承之。”

切原懵懵懂懂地聽著，突然覺得心中蕩過一陣莫名的激昂與苦澀，這是他第一次聽真田對他說這麼多話，第一次考慮到戰爭的意義，第一次接近父親的夢想感同身受。他似懂非懂地咀嚼著‘天下’二字，眼望著黃沙彌漫下的凜州，突然覺得這一切近在眼前。

“公子這幾日身體可好？”

“好多了，現正醒著，王爺進去吧。”

話音方落已見赤也翻簾竄了進來，眉開眼笑，喜形於色。幸村見他這般模樣，知他定是有什麼開心事，輕輕拍拍身旁示意他坐下，丟了手中書本尋了個愜意的姿勢靠上床欄。

“方才我隨陛下前去偵察敵情，陛下提及了家父。”赤也的眼睛亮得賽過大漠夜間的繁星“陛下說，父親他，是個真正的英雄。”少年的目光中充滿了景仰與向往。“而我母親，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女子。公子，我真高興。”他雖說的不清不楚，欣然之意已是顯露無遺，幸村會意地拍拍他的頭。這個少年縱生於金鼎富貴之鄉、聲名顯赫之族，備受傳承而下的讚譽，卻不曾與父母親近，不曾了解他們的為人。唯有自詩史與旁人的回憶中茫然聽到過些許零碎的詞語，如今能更進一步地了解他們，又被自己崇敬的蒼溟之主誇讚，即便要同時承受失去的悲痛，仍使這個少年生出了新的朝氣。

“公子，我想好了，我也要向父親一樣，戎馬一生，橫戰沙場，為蒼溟開疆擴土、建功立業。陛下說，他要統一天下，讓全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讓世間永無紛爭戰火。雖然，他的很多話，我還沒有很明白，但是他說這也是父親的理想，我自己也覺得這很好，所以我會記住這些，一點一點地去讀懂。”赤也認真地看著幸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胸口不斷起伏著“公子，我本是害怕戰爭的，因為戰爭讓我失去了雙親。可我相信陛下，他一定可以做到，可以一統天下。公子，你知道嗎，我好高興。”他的雙瞳中似乎映入了火光，充斥著屬於少年的熱血與期待。那樣的眼神，曾經的自己，是否也是一樣？

他不知道真田具體和他說了些什麼，但毫無疑問，他已經成功征服了這個少年。赤也，你定要看清自己真正所要的究竟為何物，否則，你將如何取舍？

幸村有些悵惘地想著，一統天下……真田，你所想要的，你又能真正明白麼？戰事將啟，真田開始了他一統天下的征程，原本茫然懵懂無知無覺的少年漸漸找到了夢想的方向，而自己，在旁人橫掃千軍的雄心抑或野心中，又應當做些什麼呢？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若果真如此，為何海國子民如今仍在顛沛流離？為何立海要不顧犧牲地入宮刺殺？這些天真的話語可以期滿無知的少年，卻無法成為你野心□□的借口，無法抹殺掩蓋流血的事實。天下歸一，天下歸一……這個世上有著太多以和平安定為借口的侵略殺戮，一代代君王的野心無不需一場生靈塗炭來陪葬。真田，你心中所謂的太平盛世，要踩過多少森森白骨，踏過多少斷壁殘垣，要多少亡靈為你唱起鮮血淋漓的征曲？你能否真渡過千辛萬苦，到達彼岸，仍能踏雪而歸？

厚實的帳簾被大漠的勁風撞開又落下，帶著沙塵氣味的風狂湧而入，等這風一停，戰事，便要開始了吧……

然，就在蒼溟一方繕甲兵，具車騎，隻待風停出擊時，一切預想均被截斷。

趁著有利風向，昨日深夜方才調遣而來的鬼騎兵出人意料地率先出擊，變守為攻，直搗蒼溟軍營。幸得軍中整頓嚴備，真田冷靜指揮最終阻下這支騎兵。然雖說是阻下，營外護欄及營門一並被衝撞毀壞不說，幾處軍需備水米倉也被那鐵騎踏平，兵士死傷不下百人。若不是蒼溟大營因得地勢之故所安之地海拔高出那凜州城，騎兵須得上坡方可攻入，削減了衝擊力，蒼溟怕是要潰不成軍。而對方經清點，才不過三十人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