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鳳繼續點頭,困惑不已“可您隱瞞了,那就說明您在真田身邊,一定彆有目的。”他用的是敬辭,言語間卻又毫不客氣。
幸村空空一笑,眉間籠上一抹悵惘,聲音不高,寂寥不減。“有時候,人不說話,不過是累了,不想開口罷了……”
鳳撓頭不語,幸村見了不免搖首,半是讚賞半是質問“你很聰明。”他挑眉一笑,笑意凝在眉尖,怎地也暈不開去。“那麼你來此處,到底是為何?”他的笑意猶在,語調反是清冷如昔,不容含糊逃遁。
“這個……”鳳羞澀地垂頭,麵上頗有些窘態,囁嚅道“其實我是一人混入的,隊伍還未攻入。那個……裡應外合。”
“隻憑你一人?”
“您身無內力。”
“可我有護衛。”
“我武功不弱。”
幸村支頤看向他,幽深寂靜的紫瞳一瞬流光“不錯。你不僅年輕,聰明,還很有膽量。”
“過獎過獎。”鳳一臉受寵若驚,那驚也驚入了眼底,倒是半點不見作假。
幸村垂下眼瞼,幽幽一歎,似是在歎那春去秋來,萬物肅殺,極輕極淡,亦極其無奈,竟有些不舍“可惜了……”
“可惜——我必須死?”鳳驀地插上一句,嘴角噙笑歪頭看他,忽地又苦了臉“可是我很怕死。”
帳外的打鬥之聲愈演愈烈,正逐漸逼近營門,帳外一眾侍衛想必早已倒地,留得帳內清靜。幸村靜靜聽著帳外不遠處的喊殺之聲,雙眼似是不經意地瞥向小窗,若有所思般問:“若是他今日戰死沙場,你可會難過?”
鳳略一聳肩,既不問他所指何人,亦不生氣,隻睜大雙瞳反問“您呢?”
幸村仍悠悠看向那小窗,帳簾翻飛間已可見身披鎧甲的兵士相互廝殺的畫麵,良久才輕聲一歎“我不知道……”
“我會的。”徑自出神之際少年欣然點頭大方承認,毫無猶疑。“但難過過後,我仍會好好活下去。”頓了一頓,又盯著幸村繼續道“您說不知道,是因為您相信他不會死。”
他有些許迷茫地看著眼前坦然的少年,驀地聽清了他的話,微微眯眼,一瞬間殺氣暴漲,麵若霜寒,眼如冰刀,冷冷一句“黃口小兒。”直逼得鳳不自覺的後退一步。
外間的拚殺呼喝聲驀地爆開,霎時激烈起來,帳內僵持的二人不由雙雙向小窗看去,幸村先回過頭來,方才寒意驚人的雪亮明眸複又歸於沉寂,鳳心中大驚,背後冷汗涔涔。他清楚無誤地知道,倘若方才沒有這帳外易變,他必定命喪於此。
幸村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末了複問道“你可會為他報仇。”
少年及其認真地搖了搖頭,及其認真地回答“他一定會要我好好活下去。一心想著報仇的人不可能活得好。”
幸村本就蒼白的臉色似又鍍上了一層慘白的冷霜,對著少年竟心生一股豔羨。這份與年齡不符的豁達,自己窮儘一生怕也無法企及。一心想著報仇的人不可能活得好,一個弱冠之齡的後生竟能如此看開,相比之下,他們這些陷在複仇的泥潭中不可自拔的人,是多麼的可笑與不堪。即便將來大仇得報,海國複興,他們也能死在那淤泥中,連同屍骨都腐化在肮臟同罪惡中……
呼喝拚搏聲似已臨近在耳,一襲藍影自窗外掠入,正是前去求援藍煙。眼見帳內一陌生少年笑眼彎彎,當下護在幸村身邊。“公子。”
“我居然真的動用了立海?”鳳略顯驚訝“你在幫真田……”
“你猜到了?”幸村麵不改色,抬眼不避不讓地反問,他動用立海力量來守衛滄冥大營,實在……實在是荒誕至極,時間緊迫,他無暇思考原因,更辨不清自己心情。
鳳老老實實地搖頭“我沒有猜,隻是一瞬的懷疑。猜彆人很累,要猜對又很難,所以我不猜,我隻看結果。”
幸村仔細打量一番這少年疑惑青年,心中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觸。這個鳳長太郎,實在是與眾不同,短短幾句,已給了自己太多的驚喜。“你走吧,替我謝過跡部。”
鳳心知他已料到自己此番前來目的,也不辯解解釋,隻背手吟哦“點兵沙場麾纛翻,決勝前方意絕猶。扶搖萬裡齊雲飛,帷幄妙筆寫春秋。”
念罷,也不等幸村出聲,接著又道“殿下讓我帶一句話給公子。”他雖已點出幸村身份,卻不道破。
“什麼話?”
“欲振立海,必得望歸。”
“望歸?”
“話已傳到,事已至此,我亦不便久留,告辭。”語畢,又恭恭敬敬行過禮,又對一旁全神戒備的藍煙一笑,帶上頭盔轉身出帳。
帳外的搏殺臨近尾聲,人潮速速退去,參與作戰的滄冥士兵眼看著突然出現的援軍如海潮般退去,片刻間已不見了蹤影。
前線的真田看著腳下少年的屍體,翻身上馬,踩過血色霞光鋪就的道路凱旋而歸。
章三·挽狂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