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不得安
切原一路打馬緊追丸井,一麵心焦真田等人情況,一麵心急丸井突然離去,隻顧揚鞭策馬,也未曾考慮丸井為何焦急離開。
隻說二人駕馬趕到崖邊,仁王柳生方離去,四人堪堪錯過,丸井聽聞身後勒馬聲回過頭去,隻見切原滿目悚然僵立,由又不得不慶幸這一場錯過。隻是方才立海弟子所報內容,竟是主上一同落崖遇難,此刻不能向二位師兄詢問證實,心內惴惴,亦沒了主意。
切原雖是一臉驚愕,到底也是名門之後,沉著臉巡視一番,右手早已不自覺地握緊劍柄。黃沙在驕陽下粼粼閃耀,無論是身披鎧甲的兵士還是一身短打勁裝的立海弟子均是一身墨色,此時那縱橫遍地的屍體似是斑駁樹影,融在了一幅自然殘酷的圖畫中失卻了生命的活熱色彩,不息的狂風吹折了蒼溟的大纛,卷隆起四處彌散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微一張口那沉重的酸鏽味便直直灌入口中,濃膩得令人作嘔。四肢也好似要被這腥臭腐蝕。
切原此次出征已隨真田曆經多次曆練,第一次目睹滿城的血紅時,雙眼幾被那那鋪天蓋地的妖豔之色刺瞎。那不僅僅是死亡的象征,那是人類最為原始的野□□望,是心頭無法克製的衝動與饑渴。從那一刻起,出鞘的劍,必得見血方可解脫。
他不再是那個死死緊閉雙眼嘔吐不止的少年,他已學會麵對一場戰爭的真實麵目,他不是沒有見過破敵一千傷己八百的戰場,可從沒有那一次的結局是如此戰栗,如此淒愴。因為從前,無論多少的流血犧牲,都比不上真田弦一郎的殞滅。這個千百年間最為偉大的帝王,這個他一直崇敬追隨的男人,在他心中早已是不可戰勝不可超越,哪怕蒼溟大軍全軍覆沒,隻要他仍矗立於天地間屹立不倒,蒼溟的萬千子民就會滿懷熱忱重新站起,跟隨他去開創去見證更為遼闊的天地。龍嘯九天,翱翔萬裡,隻一擺尾便足以撼動八荒,威振四海,足以讓普天之下所有世人頂領膜拜。
切原的手無力地鬆開,他忽然覺得失去了握劍的理由,那個教導他要尋得真正拔劍理由的男子已經離去,他的劍也隨之拋棄了他。這就好似一個人失卻了信仰,心中荒蕪葳蕤,也尋不得自身生命的意義。真田無疑已是很多人的信仰。
此時此刻腦中突地映出一個從未細想的人——海王墨漓——陛下此生唯一認定的對手,卻終究錯過,讓陛下抱憾一生。那已是七年前的舊事了,那時的自己仍是個父疼母愛無憂無慮的孩童,陛下亦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太子,而在遠方的海國,另一則驚豔世人的神話卻已疏忽消逝。他現在終於明白了墨漓暴斃後海國子民的心情,想到此,切原猛地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將眼光定在不遠處的一抹火紅上,心中一陣悲慟一陣柔軟,心頭漾過一層無以言喻的漣漪。
丸井正蹲在一具屍首旁,從背後看並無動作,切原放輕腳步小心挨到他身邊,卻見那屍首正是柳,不由一聲驚呼“丞相!”眼中是鎮不住的吃驚,隨即黯然。陛下落崖,丞相身死,難道蒼溟將亡?他不敢相信,分明前日他還帶著幾車的美酒去往大營與眾將領一番豪飲,怎的不過兩天,已是天翻地覆?
丸井本正一心一意看著從柳身上翻出的密報,不料切原一聲呼喝,一驚之下手上一送,密報被狂風撕扯著立時脫手,幸而切原護在他身旁風口處,餘光中一紙飛過,條件反射地伸手一夾,展開一看,雙眉一躍一蹙,心中百味雜陳。原來那密信上所報正是龍子誕生一事,切原先是始料未及,後又念及這麟兒甫一出生,竟尚不為父皇知曉就成了孤兒實是可憐。轉念又想蒼溟此番幾受滅頂之災,這小皇子便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一時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丸井自然又是另外一番作想,他不曾與幸村幼時相識親近,但短短兩次照麵亦覺出幸村雖然平日清絕孤遠,交鋒的刹那不見神色變動,卻自有一股淩人之氣,他見過他眼中幽邃的孤寂,遼遠高緲,通透疏闊,他知道幸村並非是甘心委身真田,也莫名的相信這他在真田身邊的出現,並非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他與他並不熟識,他更不敢對於這個先輩口中的傳奇妄加猜測。可當他看到那薄薄一楨密信時,卻忽地為他感到不值,直難過得想要落淚,卻又道不清原委。一甩頭瞥見切原蹲在身邊,當下也不顧有理無理,一拳打在切原身上。
切原被打的莫名奇妙,剛要開口,隻見丸井扁著嘴紅著眼眶,瑩瑩似有淚水,連一頭躍動飛揚的秀發都敗落下來,模樣楚楚可憐。此刻隻抿著唇胡亂向他身上打來,力道不大卻也不是能白挨的,心疼地將人拉過攬入懷中,丸井順勢將腦袋擠入切原肩窩,放聲大哭起來。切原死死扣住懷中的人,努力睜大了眼看向前方,無奈風沙雖大,眼眶仍不由潮濕起來……
這兩個黃沙血場中相擁而泣的少年,無論是為了他們自己,抑或是為了彆人,此刻放聲大哭一場,是如何也不為過的。
狂風狠狠撕扯著身體,宛受車裂酷刑般的疼痛加之瞬時墜落高崖的衝擊,讓幸村頓時眼前一黑,耳邊風聲呼嘯直竄腦髓,強迫自己睜開雙眼,於空中吃力地調整身形,
掏出緋姬向崖壁甩去。這崖邊多是堅硬磐石,然緋姬乃切金斷玉之利器,一擲之下竟也沒入壁中。緋姬末端連有雪蠶絲,本是環於幸村所帶玉戒之上,著高崖墜落之力怎可
小覷,幸村雖投出緋姬保住下落之勢,然一根指骨哪堪全身急墜之勢,登時隻聽“嗑啦”一聲已是指骨脫節。十指連心劇痛難忍,幸村一時慘白了臉,冷汗涔涔而落,整個
如同浸在水中一般虛脫。然此時還顧不及這些疼痛,反手將蠶絲繞於手掌,身體急速向崖壁撞去。萬分險惡時刻強提一口真氣儘力向崖壁擊打而去,無奈內力廢去多時,勉
力借助從仁王處得來應對不時之需的回天丹仍是收效甚微,半邊身體直直撞上崖壁,好在此處山崖雖是高聳陡峭,崖壁卻相對平滑,即使如此一撞之下也是半身身骨碎裂,
雪蠶絲雖剛韌此刻割入手掌也是毫不猶豫,撞上崖壁的那一刻幸村本已是痛的眼前發黑,勉強拉住手上血蠶絲歇了半晌,這才有力氣向下看去。
腳下已見得穀中層層樹林,心念一鬆,身子立時沉了半分,知是緋姬難以堅持,隻是那雪蠶絲早已割開血肉緊緊鎖在白骨上,幸村儘力喘息積聚氣力,認同雙腳猛蹬崖
壁,借勢將緋姬拔出,早已精血耗儘的身體不堪重負,在下墜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什麼?真田和幸村墜落懸崖?”跡部聞得忍足稟報一時驚鄂不已,竟將手中折扇扇骨生生折斷,心中頓時一凜。
“回殿下,臣多方打探,消息千真萬確。”忍足不敢確定跡部此刻心情,隻低眉回答。
跡部一手拋開折扇,提擺起身大步向問外走去,方及門檻又轉身踱步回房,如此反複數次,最終低歎一聲坐回位上。真田落崖自是上天相助,如今蒼溟對冰國中央勢力
已成威脅,眾人目標一致對向來犯大敵,此刻由他一舉推翻在位者自然輕而易舉,如今又逢蒼溟大劫,真田落崖,柳也死於立海之手,此時登位,更可一舉反攻,直搗蒼溟
京畿之地!若能拿下蒼溟,他跡部景吾必將獨霸天下!便是有再多宵小阻擾,他已是無人可敵,又有何懼?
隻是幸村……雖說自己與幸村乃是同母所出,但畢竟二人立場迥然,這一時聯手對付蒼溟不假,待攻下蒼溟,下一刻天下如何割分卻是不得而知。對於將來必然的爭鬥,
二人也是心知肚明。跡部因年幼喪母,又無同母兄弟,自小在宮中不得疼愛,與兄弟關係生疏,少有親情滋養,好不容易尋得兄弟,對這份手足之情也是萬分珍重,此時得
知幸村落崖,自然不可坐視不理。況且那二人均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要跡部接受這二人就此殞命,跡部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