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枉歸
章一•生死契闊
“精市,你要牢記母妃教你的一切,母妃自知時無多日,唯有靠你完成祖輩遺願,一統天下!”
“皇兄,我將皇位還給你,我立刻下詔退位。”
“傻孩子,你是父王欽定的繼承者,是我海國萬千子民所敬仰的王者,怎麼還想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任性……”
“精市彆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如果累了,就先好好睡一覺吧。”
真的,好累,好累。既然有皇兄在,那就讓我,稍稍,休息一下,就睡一會兒……
四肢好似灌了鉛般沉重無力,身體仿佛浸在泥濘中一般漸漸下沉,在毫不知覺的舒緩節奏中逐漸窒息……
“玥!玥!快醒醒!”是誰在說話?好吵,彆來煩我。
“玥!玥!”好吵,真的好吵!
“主上放任仇敵不殺,莫非當真是日久生情,於心不忍?”
“點兵沙場麾纛翻,決勝千方意絕猶。扶搖萬裡齊雲飛,帷幄妙筆寫春秋。——海王墨漓”
“玥!玥!”
身體被淩空撕扯著,放棄掙紮抵抗任由它跌宕,對那冰火兩重天的煎熬混不在意。隻是,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絲絲暖意,耳邊急切的呼喚逐漸清晰。玥?玥是何人?聽這人聲音,如此焦急,如此傷悲,定時在喚極為重要的人吧。自己怎可能有幸得到旁人如此在意……
父皇不會,母妃不會,皇兄素來關心他不假,然逆倫之愛又要他怎堪承受。隻有,隻有那人,或是真心相待。是了,世間唯有那人……隻是他所珍愛的,不過是當初那個空如白紙的玥,倘若他得知,他的玥已被幸村精市的靈魂占據了身體,不知會如何作想?現下,姑且,先睜開眼睛吧……
真田看著身旁驟然熄滅的火堆,脫力地跌坐於地。自將玥救回後,因身無藥物,隻得先抱住傷口為他止血,又撿了些枯枝燃起火堆,除下二人外衣支在一旁,強渡內力供他烘乾裡衣驅寒取暖。這一番動作下來自己亦是精疲力竭。可玥卻遲遲不見蘇醒,抱著他不覺昏然入睡,夢中又驚覺懷中人全身肌肉在微微禁臠抽搐,麵色慘白,冷汗涔涔,整個人又如同方自水中撈出一般,顯是陷入夢魘,隻得大聲呼喚,盼望能將人喚醒。
如今火光一滅,隻覺全身凝聚的氣力一瀉千裡,無助絕望之情絕提湧上心頭。
正黯然之際,忽覺懷中人微微掙動,似乎拉扯了他的衣袂,忙驚喜道:“玥?你醒了嗎?”
懷中人抬頭推開他急急貼上的胸膛,輕輕咳喘幾聲。真田大喜,知是人終於醒了,然此時已經入夜,這股中深幽,月光暈淺,故而一沒了火把,洞中黑漆一片,即便二人相近如斯,仍看不清對方。
幸村拉過真田一手,展開手掌,正欲抬起右手比劃,才覺那手已被裡外包了數道,大了近十倍,哪裡還分得開手指,根本是動彈不得。隻得直接在真田掌中描畫“無事,多謝”四字。
因有力的手一直攬在幸村身後,故而幸村拉過的正是真田骨折的右臂,一時疼出一身冷汗。卻又怕驚擾了對方而不敢伸張,隻得強笑道:“你身上有傷,須多多休息,方才隻是見你噩夢纏身才叫你醒來,如今醒來便無事了,不妨繼續休息,莫要多慮,待天亮再想對策。”
幸村聽他吐氣虛浮,聲色沙啞,還有隱忍的顫抖,想必也是十分疲乏,甚至有傷在身,因此不敢再說,自己摸索到一旁蜷起身睡下。
真田小心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吐納,幸村那七竅玲瓏心他自然清楚,因而直等他誰去,才敢移動過自己的手臂嘶聲粗喘,不及多想,少頃也混混沌沌睡去。
切丸二人一路沿途尋找,到傍晚時仍未見半點蹤跡,反倒是自己饑腸轆轆。想二人均是一早駕馬而出,隨後下至穀中尋人,一整日均為進食。本來心中焦急還不覺得,此刻日頭偏西天色暗沉,正是對二人的最佳提醒。當下掃出一塊空地,準備露營。切原本是鼎鐺玉石的王爺,生活上能夠自我打點已是萬幸,要讓他野外求生可就有些強人所難。幸而身畔相陪的不是彆人,正是從小隨師父在山中長大的丸井,辨認草木野地生火自是難他不倒。
“說來著穀中環境清幽,卻少見鳥獸蟲魚,隻有些瓜果可以充饑。”丸井鬆開手將包在大葉子裡的果實遞給切原。
切原本是被勒令看著篝火盼著丸井能帶些野味回來,如今一看不免大失所望,卻也是無可奈何“有吃的也不錯了,我方才看過,這裡似乎也無毒蛇蟲蟻之類,倒是可以安心休……”
切原話未說完,便接到丸井隔空飛來的一記眼刀,瞬間住了口僵了臉色,疑惑地看向丸井。
丸井豎起一根食指貼上雙唇示意噤聲,眼光投向一棵樹——有情況!口中道“那你快吃吧。”
“恩。”切原點點頭,那裡一個果子安然自得地咬下一口,大聲咀嚼。他輕功遠不如丸井,隻需發出些許聲音為他掩護,由丸井前去一探究竟。
丸井應著切原咀嚼啃咬之聲小心靠近,果見樹後有白衣一角,立時拔劍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對方。對方顯然不曾料到二人突然襲擊,好在反應敏捷,一個側身避開了要害,脖頸上仍被架上了丸井的寶劍,被鎖入死角困住。
丸井本無心取人性命,現下他與切原在一道,蒼溟立海雙方的人都有可能遇上,他還不想一時衝動誤殺戰友。因而此人之所以能被丸井製住,要麼是其功力實在不濟,要麼便是有心示弱。
此刻切原亦追了上來一瞧,隻見此人有一頭銀發,麵容卻相當年輕,不過弱冠,此刻受製於人也不驚慌,反而笑得一臉和氣,卻實是陌生。二人互望一眼,似是互相探問,又互相否認。那人似看出了二人的疑惑,小心翼翼握拳道:“在下冰國鳳長太郎。”二人同時挑眉,怎的冰國也插手此事了?見此人沒有敵意,丸井便收劍回禮:“在下丸井文太,這位是切原赤也,方才多有冒犯,還望閣下包涵。”
鳳先是略略點頭,複又擺擺手,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包涵包涵。久仰久仰。”
丸井見此人這般迷糊模樣,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一直隨師父隱居山中習藝,又是海國遺民,知其姓名者少之又少,哪裡來的久仰?切原雖貴為王爺,但也因此更少有人得知本名。何況此人容貌雖然年輕,畢竟彼二人年長一些,聽他這般口中知道久仰事實有些詭異。
“啊!”正這般想著,卻聽鳳突然驚詫地叫了一聲,瞪大眼看向二人“你們在一起?”
“啊!”丸井正滿腦困惑鳳所說的“在一起”指什麼,又聽切原突然冒出一聲,驚道:“鳳長太郎!你是冰國鬼騎兵的軍師鳳長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