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抬起頭滿目驚愕地看向對方,高高在上的帝王毫不畏懼地迎向他驚詫的目光,眼中略有一絲挑釁的笑意。你的命是我的,自然隻有我能去,誰給你資格讓你求死了?
知道沉浸在震驚中的忍足被人拖走,跡部飛揚的嘴角這才鬆垮下來,輕輕按了按額頭,偌大的房間內突然隻剩下他一人,稍稍有點,不習慣啊。不過……習慣性地撫上腰間的血玉,現下可不是鬆懈的時候,很快,就要有貴客臨門了。
幸村被請入小車時天空剛剛開始飄起雪花。冰國的第一場雪來得比海國和蒼溟都要早,車上尚沒有置放火爐,儘管一路儘量將自己蜷進裘衣,仍抵製不住身體一寸寸地僵硬。勉強伸出手拉開簾布,有點點雪花融化在指尖,仿佛是要彙成一層冰膜馥鬱手掌,冰凍那些無法逃避的交錯命運。
車外是破曉前的昏暗天地,前半夜的紅蓮業火已經逐漸躲入積雪的懷抱。雪是天地間最溫柔的存在,她用她的純淨遮蔽包容一切罪惡;卻也是最殘酷的存在,她用她的純潔荒蕪了一切美好。無論對誰,其實,都不公平。但是如果刻意地揭開冰層,重新劃開結痂的傷口,重新綻放盛世繁華,一切就真的能夠回到當初麼?雪一旦化去,迎來的,隻能是下一個春天。
神誌迷糊間任由紛雜散漫的思緒鋪天蓋地地降落心頭,連小車已經停下都不曾察覺,外間的車夫不知已喚了幾次,不得已隻能掀開車簾,飛雪吻上臉頰才倏然回神,邁開僵冷的雙腿支撐住了疲憊的身軀。不留痕跡地避開車夫相扶的手,抬頭一看,不遠處一頭銀發的跡部正向自己走來,不羈的發絲上也落了雪,微微低垂著,笑意卻依舊不減。“精市,歡迎回家。”
沒有理會對方煽情的言語,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對此嗤笑,在雙腿還能撐住身體之前徑自步入房內。屋外刺骨寒涼,實不是上演溫情戲碼的好地方。
“來人,快給網頁上茶,再去王爺房內添置兩個火盆烘著。”
“不必麻煩。既然脫身蒼溟,我正要去見一個人。”幸村淡淡回絕。
“哦?什麼人值得你冰天雪地的親自去見?”跡部十分好奇。他本與幸村合謀,將幸村從蒼溟接至冰國,“挾持”幸村作為人質,牽製真田。而自己則借機與這位弟弟親近一些,好讓其成為自己稱霸群雄的一大助力。然如今看來,幸村已是早有打算,不可能受製於他。
“觀月初。”
“觀月初?”似乎是曾經聽過的名字,偏又無甚印象,下意識轉頭想要詢問忍足,才想起人已被自己關了禁閉,身旁空空如也,隻好又看向幸村。
“一個商人。”幸村接過下人送上的暖手爐,側頭微笑,氣定神閒“一個可以談大買賣的商人。”
“精市做事可真是深藏不露。”跡部眯起雙眼,左眼下的淚痣越發妖麗。
“哪裡比得過你瞞天過海。”幸村清清冷冷地回敬。
“好,大概多久。”放棄了毫無意義的對話,跡部轉移話題。
“至少一月。往返便要耗上二十日。”
跡部略一頷首,撩擺笑道“待真田來我此處要人,我答一句‘不在此處。’倒是大實話了。”見幸村微微一怔,又道“行了,先且稍作休息,天明再上路。總要待立海的人來。”
幸村頷首,抱起擱在腿上的小爐起身倆開。末了微微頓足看向跡部,意欲開口,終於放棄,打開房門,迎向風雪,“怎的不見你那跟班?”跡部看著他白色的身影漸漸湮滅在風雪中,半晌無言。真不愧是朕的好弟弟。
天亮時分,立海果然派了人來,饒是幸村也未料得,來人竟是佐伯與木更津。此番約見觀月洽談,正是約在風雅總閣。兩位閣主心怕途中有誤,便親自前來相接。跡部聽了二人身份,終是想起觀月初的身份,也想起此人的軟硬不吃,然見幸村神色如常,似已成竹在胸,不由暗自好奇。
臨行之前跡部特意帶幸村觀摩了忍足排布操練的陣法,“你觀此陣,真田可有破解機?”
幸村微微抿起淡薄的雙唇,柳眉微蹙,仔細觀看陣型的演變,末了搖首道:“確是玄妙至極。與一般陣法不可同日而語。”
跡部挑眉,吃驚之餘更是得意,又追問道:“若有你來破此陣,又何如?”海王墨漓之名,他自是知曉。墨漓於兵法布陣一道,雖不敢說冠絕天下,卻也鮮有對手。
“隻有兩成把握。”眼神唯一閃爍,幸村如實說道。
“如此說來,真田必破不了此陣了!”
抬手歸開乾擾視線的碎發,沉寂的紫眸依舊平寂無波,“此陣雖破不了,凜州依舊可能被攻克。”
“什麼?”方才還張揚這不可一世笑容的帝王驀地收斂了笑意,麵容寒冰地回過頭來。
幸村緊了緊衣領,幽幽道:“陣法雖破不了,但倘若陣法不複存在,又何必去破。”波瀾不驚的語氣嗬出小團白氣,轉身投身迎向更大的風雪,徒留跡部一人駐足原地,回味著他方才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所帶來的窒息。轉身第二次目送他遠去的纖細身影,冰國的新帝王陷入沉思,幸村精市,你究竟,所謂為何?又究竟,所為為何?
章六·潛龍在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