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應懷真:“爹,不用怕。”……(2 / 2)

與花共眠 八月薇妮 7007 字 8個月前

愛女總算轉危為安,應蘭風算是人逢喜事,打起精神,重跟縣衙的師爺以及鄉老們商議如何救災之事,如此忙忙碌碌,又過了數日,縣衙外一片鼓噪,派人去看,竟然是十幾個百姓,押著一個人來了,那人真真也是舊日相識,不是黑天牛又是誰人?

應蘭風一怔,升堂問起,原來黑天牛自打出獄後,很快故態萌生,不僅變本加厲欺壓百姓,今日更在青樓之中,不知為何,竟活生生打死了個女伎,這伎人雖是賤籍,卻也是一條人命,加上黑天牛早犯了眾怒,大家夥兒一聲喊,把他押送衙門。

應蘭風正因救災的事忙的頭頂冒火,又見黑天牛如此作惡,人證物證俱在,他大怒之下,命人先打五十大板,才打了三十,黑天牛已經皮開肉綻,眼見奄奄一息,那黑婆闖上公堂來,擋住行刑,求應蘭風看在她相救應懷真的份兒上,網開一麵。

之前放了黑天牛,本來是應蘭風私下之舉,已經有許多人竊竊非議,黑天牛不犯事還則罷了,如今竟弄出人命來,應蘭風決計不肯再徇私,何況此刻眾目睽睽,周圍有無數百姓,一個個怒目圓睜,怨怒正熾。

應蘭風正要命人動手再打,神婆忽然道:“大人,民婦能求雨。”

這一句話宛如石破天驚,不僅是應蘭風,連百姓們也都被驚呆在當場。

之前這黑婆救了應懷真,應蘭風雖覺得神奇,但想來也不是不能解釋的,民間珍奇萬千,本就有許多異樣法子,有說“偏方能治百病”,這黑婆鎮日裝神弄鬼,焉知沒有些不為人知的不傳秘方或者怪異手段之類,因此應蘭風心服。

但是此刻她說能夠求雨……這便不是一般的不傳秘方或者奇異手段能解釋的。

應蘭風此刻雖巴不得有個真能求雨的,但畢竟理智尚存,且身為朝廷命官,怎能偏聽這些子虛烏有。

因此應蘭風微微愕然之下,便要將那黑婆斥出,然而周圍百姓卻議論紛紛,那黑婆見狀,便越發高叫:“大人若是不信,為何不讓民婦試一試!”

應蘭風喝道:“胡鬨,這要如何試法兒?”

黑婆道:“老身曾習過茅山道術,用五雷法兒,可以向天借雨,隻要大人放了黑天牛,老身即刻做法,兩天裡就見靈與不靈。”

應蘭風雖然還半信半疑,但在場百姓們卻已經有大半動了心思,一來這黑婆以前裝神弄鬼,的確有些靈驗之處,二來此刻已經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所在,因此但凡有希望出現,便不免叫人心動,一時之間,已經有人相顧私語,一位鄉紳見狀,便出列替那黑婆求情,道:“此事畢竟關乎萬千性命,大人不如暫時應了她,左右若是不靈,便仍可以處置黑天牛。”

應蘭風尚自猶豫,其他百姓見狀,紛紛跪地同求,應蘭風見民意如此,眉頭一皺,便道:“既然如此,先放黑天牛,兩日後若是無雨,便休怪官法如爐。”

當下放了黑天牛,卻派了衙差們跟隨看守,防範那黑婆跟黑天牛私逃了,百姓們也自發聚集,按照那黑婆要求,搭建了祈雨的高台,以及要用的各種書紙。

傍晚時分,黑婆上了台子,打鼓燒紙,手舞足蹈,做了一場,眾人見狀,心中有幾分敬畏,一個個回到家中,伸長脖子看天,隻見傍晚滿天繁星,過了子時,忽然之間刮起風來,吹來烏雲,擋了滿天繁星。

晨起,百姓們個個雀躍非常,這卻是大旱這數月來頭一次陰天,那黑婆家中更是人頭攢動,許多人跪在門口,大叫“天神靈驗娘娘”。

應蘭風覺得這情形十分怪異,但事實如此,卻不得不叫他信服,此刻那黑婆是否作怪是小,隻盼真的能下得雨來。

於是萬千百姓伸出脖頸眼巴巴看天,誰知過了午後,陰雲逐漸散開,又見了晴天。

應蘭風大失所望,自命人把黑天牛重捉拿歸案,那黑婆卻如神魔附體,作妖作怪,念叨說黑天牛乃是她的副手,能往天界通信,隻因之前被打傷,損了元氣,因此上不得天界,通不了信息,此刻若是緝拿了他,上天怪罪,恐怕這泰州地方將永不下雨,變作赤地千裡。

百姓們聽了這番鬼話,有不信的,卻更有一半是信了的,紛紛央求放過黑天牛。

應蘭風之前看到陰天,還把一線希望寄托這黑婆身上,然則聽了這番話,便知道這黑婆乃居心不良,耍奸弄猾,希圖脫罪而已。

他本想嚴懲這母子兩人,可是眾怒難犯,若是押了人,百姓們難免覺得縣官不近人情,最後恐怕還把求不來雨的罪名放在他身上……奈何,這頭兒是他自己開的,此刻苦果自也要自個兒嘗。

應蘭風思來想去,終究沒有動黑天牛,隻命那黑婆速速求雨,看她還有什麼鬼把戲要施展出來。

如此不覺兩天又過,依舊晴空萬裡,不見雨點,應蘭風怒極反笑,帶了差人來到求雨高台,命人把黑天牛押了。

那黑婆依舊厲聲要挾,應蘭風不慌不忙,命人用乾柴架起柴堆,將黑天牛綁在上頭,親自持了火把,道:“既然黑天牛乃是上天信使,這兩日不曾成功,不如今日便燒了他,讓他著實地往天上走一遭,這樣一來必然是要下雨的。”

那黑婆跟黑天牛一聽,嚇得魂飛魄散,應蘭風雷厲風行,舉手把火把一丟,頓時烈焰萬丈,燒得黑天牛慘叫不休,然而不多時便悄無聲息。

黑婆親眼目睹這駭人景象,昏死過去,頃刻醒來,口角流涎,已然瘋癲。

周遭百姓見狀,個個膽寒,不知應蘭風還將如何,應蘭風撇開眾人,走上高台,目視台下萬千民眾,道:“我為泰州父母官,泰州無雨,百姓受苦,我卻無計可施,想來大概是上天見我無政德方降災於此,與其相信神巫之說,不如我親自求之。”說罷便把官服解開,官袍摘下放在旁側,隻著雪白的中衣,盤膝於高台上。

烈日當空,不多時候,應蘭風的汗已經濕透了渾身衣裳,原本端正的身子也有些搖搖欲墜,百姓們見狀,十分感動,有人便哭出聲來,隨著跪在地上,有人苦請應蘭風下來,應蘭風隻置若罔聞,巋然不動。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將近黃昏,此刻連風都沒有一絲,天地間極為憋悶,仿佛諸神都遺忘了這個角落。

而應蘭風整個人被曬得氣息奄奄,已半是昏厥,隻一口氣撐著不動而已,就在這生死一刻,應蘭風的衣袖忽然輕輕一飄,底下有人道:“什麼聲兒?”

眾人凝神細聽,隱隱地聽到天際微微一聲悶響,有人不敢置信道:“這莫非是雷聲麼?”一語未罷,隻見眼前一道雪亮的閃電掠過,而後喀喇喇,驚天動地地霹靂巨響自天邊滾來,似雷神駕著戰車迅疾而至,刹那間,陰雲密布,聚攏在天空,像是一把巨大的黑傘,然後,長長地閃電撕開了陰森的天色,猝不及防地,大雨傾盆而至。

應蘭風自半昏半醒中睜開雙眸,抬頭看天,大雨迷了他的眼睛,卻絲毫也不覺得難受,雨水流入口角,仿佛甘霖般甜美。

應蘭風仰頭而笑,他的小廝進寶自地上爬起來,上前扶住,又哭又笑:“大人,大人一片誠感動天,才讓老天降下雨來,大人你看百姓們多高興。”

應蘭風放眼四看,百姓們在雨中載歌載舞,有人仰頭,張嘴伸手,接那從天而降的甘霖,有人跪在地上,將額頭貼緊泥水橫流的地麵,更有人跑到他的跟前,跪拜大呼。

那份發自心底的狂喜,讓人動容,應蘭風大笑,一步向前,心底想到的卻是之前他出門時候,跟小女應懷真告彆時候,女孩兒趴在他胸口說的話。

“爹,不用怕,最遲是明日,定會有大雨,隻要你耐心……”她病體還在恢複,語無倫次聲音微弱,說了幾句,便咳個不停,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肩頭:“爹彆信壞人,爹不是奸臣……這次我會……保護爹……””似乎怕他一步離開,便會一步走錯,萬劫不複一樣。

應蘭風不知道,應懷真那句話,是安慰他的,還是……隻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拚一口氣燒死黑天牛,賭了性命走上高台,被烈日曝曬的那一刻,心中所想最多的,竟都是女孩兒說的那句話:爹,不用怕,定會有大雨……

熱淚盈眶,淚水伴隨雨水滾滾落下,而應蘭風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回到縣衙,抱住他失而複得的女孩兒,於他而言,這一番簡直如生離死彆,再世重逢。

殊不知,應蘭風同應懷真之間,真的是經曆生死離彆,如今,失而複得,再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