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胡說!”墨玉臉上紅霞一片,氣惱得跺跺腳,伸手便去咯吱闌珊,口中不停,“教你再說,教你再說!”
“好姐姐,墨玉姐姐。”闌珊被她弄得要笑背過氣去,求饒道,“我知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我一回吧。”
一時之間,兩人笑鬨不停,將原本的憂傷陰鬱,一一掩去。
正自玩鬨著,卻聽得外麵似有什麼響動,一聲勝過一聲,愈來愈大。
“淺草。”闌珊揚聲喚道。
“怎麼了,姑娘。”淺草探門而入。
“外麵出了什麼事,怎的這麼大動靜?”
“是點翠坊吳老板的夫人來鬨事來了,還帶了好幾個家丁護院,聲勢好是嚇人。”淺草小嘴一撅,頗為忿忿,“還將籠煙姑娘圍在其中,扇了好幾個耳光。”
闌珊本是一邊與墨玉互相逗弄著一邊隨口詢問,卻聽得這最後一句話手上一頓,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琴姨呢?也不出來管管?”
“琴姨若是在還由得她來撒野,琴姨不待天亮便出去了。”
闌珊麵色如霜:“我出去看看。”
淺草心中一喜,看姑娘這冰凍七尺的臉,那位吳夫人怕是要遭殃了,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走出房門朝樓下一望,隻見一個滿身金銀又滿臉橫肉的女人立在樓中,身後四五個護衛裝束的壯丁站在她身後,攝得樓裡一乾女子均不敢上前。
籠煙臉色紅腫一片,映著淚水梨花帶雨一般分外淒慘,而那吳夫人一手捏著她的胳膊,一手指著她的鼻子仍毫不留情地罵道:“好你個狐狸精,生來便是勾引男人的小賤種。憑著自己那有幾分姿色的臉蛋與有妻有子的男人行那床第之歡,你是羞也不羞啊!竟然還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的相公是你這種人就能碰的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一個娼妓,我呸!”說著說著火氣又冒了上來,劈頭蓋臉便又要動手。
“住手!”
一個女子清而不媚,不怒自威的聲音傳來,教她手下一頓,轉頭望去。
人群之中散開一條道路,一身水藍的闌珊從中緩步走來,臉色冷冽如冰。
那吳夫人見闌珊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業火更盛,口中譏諷道:“喲,原是一個娼妓為另一個娼妓出頭來的。”眼神一厲,揚聲喝道,“也不看看自己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對我指手畫腳!”
闌珊斜睨她一眼,並不拿正眼看她,左手輕抬,袖尖拂過她手腕,那吳夫人隻覺得腕上一麻,不由自主便鬆開了捏著籠煙的手。
“青柳。”闌珊喚道。
“奴婢在。”一個綠衣女婢自人群中站出。
“扶住你家姑娘。”
“是。”那名喚青柳的婢女從闌珊手中結果籠煙,立在她身後。
待做完這一切,闌珊方才不疾不徐轉過身來定定望向吳夫人,雙目如炬。
“吳夫人的話有些不對。我們這些個女子是娼妓,卻不是生來便勾引男人的賤種;有的幾分姿色也是爹娘給的、上蒼賜的,未見得便是為了與那男人行雲雨之事。入了青樓門,是我青樓人,也不是誰心甘情願,不過是生活所迫罷了,吳夫人何苦為難我們這些苦命女子。”
“你……”闌珊句句是理,吳夫人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一口氣卡在後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如何?你管不住自己的丈夫乃是你自己的無能,莫在我們近水樓中撒潑!”那邊闌珊語氣陡然轉厲,不等她答話便接著喝道,“吳家老板進我們籠煙的房上我們籠煙的床那可是心甘情願的,無人拿刀架著他脖子逼他來,你說這可是為何啊?籠煙的嬌俏媚惑我自不用多說,明眼人一看便已知道,但卻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由。”
闌珊頓了頓,朝她走近一步,媚眼如絲,藏刀一笑:“那便是因為夫人你了。”
吳夫人抬頭望闌珊,不解。
闌珊嗤笑一聲:“家中有你這麼一個貌若天仙身輕如燕、腰若紈素弱柳扶風般的美人兒,我若是個男子也要進籠煙的帳中了。”
眾人轟然大笑。
待到此刻,吳夫人再蠢笨的人也知闌珊在嘲弄她了,急怒攻心,回身便對身後家丁道:“上,全給我上!拿下她!看我不撕爛這小娼婦的一張嘴!”
闌珊鄙夷地揚了揚嘴角,眼波淩厲,在那些家丁臉上一一掃過,反手拔下頭上發簪。
“誰、敢!”
一字一字出口,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闌珊穿花拂柳般在眾家丁間遊走,身形影動看不真切。片刻之後,隻見闌珊閒閒立在人前,遊湖賞花般的雅致,輕撫簪子又徐徐將它插在發間,仿佛未曾動過。
而她麵前,眾家丁忽覺足上一痛,不由自主便皆跪地不起。
“你,你……!”吳夫人不可思議地望著闌珊,又驚又怒,終無話可說,一跺腳,朝跪在地上的眾人吼道,“一群沒用的東西,還不快給我起來!”
眾家丁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好不狼狽。
吳夫人恨恨盯著闌珊,心下忿忿卻又無計可施。半晌,心有不甘地對身後家丁道:“我們走!”
“等等。”闌珊輕攏發絲,神情好不悠閒自在,看也不看吳夫人道,“這便想走了麼?”
吳夫人回頭恨聲道:“你還要如何?”
闌珊不答話,轉頭望向籠煙:“她方才打了你幾個耳光?”
“七個。”籠煙身旁青柳迫不及待答道,“她打了我家姑娘七個耳光。”
闌珊不動聲色,微微頷首,一回身便一個耳光扇在吳夫人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
雙方皆驚。
所有人都愣在當場,連吳夫人自己都呆住,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挨了一個耳光。
還是一個青樓女子的耳光。
“剩下的六個暫且先欠著,若再有下一次一並還給你。”闌珊自懷中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傷人的右手,語氣淡淡好似在講一個毫不相乾的事。
吳夫人怒得麵紅耳赤,眼神望著闌珊似要滴出血來,怒極反笑:“好,很好!今日之辱我定當誓死不忘,有朝一日十倍奉還!”
闌珊但笑不語,恍若未聞。
吳夫人隻恨不能將闌珊寸寸燒成灰燼,握緊拳頭拂袖而去。
“姑娘好厲害,那吳夫人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淺草小臉興奮得通紅,一雙大眼睛忽閃著崇拜地望著闌珊。
“你啊,什麼時候能改一改,還是這般不留情麵的性子。”一旁的墨玉卻隻是擔憂地望著她,“那吳夫人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你卻還如此羞辱她。”
闌珊輕聲一笑,不以為意:“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能自己保護自己。”
墨玉無可奈何看著她,眼裡憂色不減。
三人正提裙往樓上走去,忽的,一個聲音從後響起。
“闌珊。”
那是一個清潤的男子的聲音,有如罄竹相碰,玉石相擊,風過千山來般沁人心脾的舒爽。
然而,於闌珊聽來,恍如平地一聲雷。
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的聲音啊,有如在韶光逝去的某日遇上的一位故人,一望淚漣漣。
驀然回首,望見那個男子如水的澄澈雙眼,衣衫依舊是那抹從不曾變過的玄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