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湧隨潮生 今夜有縣丞的宴會,而闌珊……(2 / 2)

儘吹散 流蘇silence 6367 字 8個月前

白綃蹙眉,道:“什麼事,這般慌張?”

“褚雲寨昨日被挑了!”

“什麼?”白綃臉色驀地一變,拍案而起,“怎麼回事?”

那人躬身道:“今日本當申時出貨,然後屬下等了進一個小時也不見褚雲寨人來。屬下立即上煙霞山查探,隻見……隻見……”

“隻見什麼?說!”白綃聲色俱厲。

“隻見褚雲寨上上下下三十餘人無一活口。”

“碰”的一聲,原握在白綃手中的翠玉盞片刻化作齏粉,她身旁的兩人都不自覺一顫。

“莫大哥呢?”隻見白綃聲音顫顫地問道。

“沒有發現莫先生的屍體。”那人恭謹道,“想來一定是逃了出去。”

白綃一聽莫塵囂無事,反倒冷靜了下來。隻見她複又坐下,已恢複了沉穩之色:“是誰下的手?”

“寨中上下三十餘人,不是一道劍氣穿顱而過,便是一掌震斷心脈,無一例外。”

白綃語調不變,五指卻越攥越緊:“是一個人乾的?”

那人僵了僵,終緩緩點了點頭。

“一個人挑我褚雲寨上上下下三十餘人,當真是好本事啊。”白綃臉上揚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直看得人膽戰心驚,“這可惜,這世上好本事的人太少,也向來死得太早。”

她一手叩擊著桌沿,一邊徐徐道:“江湖之中有能力的人不多,敢於我們薄、慕兩家對抗的更沒有幾個。”

孟老板一旁出聲道:“會不會是陸家?”

白綃冷笑一聲,道:“陸家雖強,仰仗的卻幾乎全是驍騎的力量。驍騎營向來紀律嚴整,又有許多朝堂上的條條框框,不可能單派一人來此挑我褚雲寨。”

孟老板愕然道:“所以隻能是……”

“是沈家。”白綃緩緩站起身來,周身殺氣,“所以,隻能是沈家。”

“而且,還是沈家公子——沈月白!”

闌珊回到樓裡,本想將今日宴上之事告訴晚娘,卻遍尋她不著,無可奈何隻得輕歎一口氣,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舉步進屋的片刻卻忽的僵住——她忘記了,這屋裡有她想見又不敢見的那個人。

一時之間,不知該進還是該退,尷尬地頓在原地。闌珊望過去,發現月白在沉睡之中未曾醒來,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她實在,不知應當如何麵對他。

“姑娘,今夜你睡哪兒?”一旁淺草問道。

“噓!”闌珊忙示意她莫吵到月白,猶豫良久壓低聲音道,“我今晚就在這呆一夜吧,明日再作打算。”

終究,還是不放心病中的他一個人。

“可是……”淺草還欲勸阻,闌珊將食指放在唇間輕輕搖了搖頭,淺草無奈,隻得撅著小嘴看著闌珊掩上了房門。

屋內沒有點燈,今夜月色也稀薄。黑暗之中闌珊站了許久,心中竟生出一種很惘然的情緒。前些天他們還在亭亭花蓋下聊天,在粼粼湖麵上泛舟,不過兩日竟到了如今這般進退兩難的境地。月白的痛苦她何曾看不見,可誰又能告訴她她應當怎麼辦?

許久許久,闌珊終於上前坐在了月白床前。

“月白。”闌珊喚道,聲音極輕極輕,猶如蚊蚋。

沒有人回應。

他當真是睡著了。

黑暗之中,月白的麵目似融在了夜色中了一般看不清楚,闌珊卻能清晰地描繪出他的一切。

這是他的眉,眉尖微蹙,色如遠山;這是他的眼,亮如星子黑如曜石,睫毛在如水的眼睛中投下細碎的陰影;這是他的唇,薄薄的抿著,唇色淺淡而溫柔。

不知不覺,闌珊的指尖順著月白的眉眼遊走,卻生生不敢觸碰。

是怕弄醒了他,還是怕弄臟了他?

月白,我該拿你怎麼辦?

一聲輕歎。

她似乎,極喜歡歎氣。

黑暗之中的月白依舊緊閉著雙眼,在聽見闌珊輕淺的歎息的那刻心口的疼痛卻忽的一劇。

愛歎氣的女子,是不是有很多的哀愁?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她推開門的那一刹那閉上雙眼,似乎有一種感覺,如果……如果他望著她,她便會消失不見。

在闌珊喚他的那一刻,月白差一點出聲應了出來,卻終咬了咬牙沒有答應。

然後,他感到有一雙手在自己的臉頰上流連。那指尖,溫柔又冰涼,帶著一直熾熱又絕望的氣息在自己的麵頰上撫摸,劃過眉、劃過眼、劃過唇。像是在撫摸著自己的心疼、自己的不舍。

隨後,月白聽見身旁闌珊的一聲輕歎。

就那一瞬間,月白驀地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她也在愛著他。

是的,她愛他。雖然那聲歎息之中有好多好多沉重不堪的東西月白不懂得,但他清清楚楚地第一次感覺到了闌珊的愛。

她指尖上流連的溫柔與絕望,她歎息中的壓抑而沉重的——愛。

闌珊愛他,在他愛她的同時也愛著他。

月白因這個方才明白的事實歡喜得戰栗起來,心口因情緒的起伏泛起尖銳的疼痛,他卻恍若不覺。他歡喜得快發瘋,終理智克製了自己想將闌珊緊緊擁著胸口再不放開的衝動,隻攥緊的五指泄露了他心潮的洶湧。

“月白。”闌珊再次出聲輕喚他。

月白穩住自己心神,不動聲色靜靜地聽著。

“白日你說你愛我,我好高興。”

月白微微一愣——那時,她明明是迫不及待地逃開。

“我本來想,或許你並不喜歡我,那麼我的自作多情當真應該收回。可是,你說你愛我,那我該怎麼辦?”闌珊話語一頓,語氣之中多了三分傷痛,“我想,或許是我太怯弱太膽小,沒有那許多奮不顧身的勇氣。”

她的語氣那般的飄搖,聽得月白心中一酸。

“你說你從未瞧不起我們這般風塵女子,可是這世上如你這般不看低我們的又有幾人呢?許多時候我都覺得,我們這些人個女子在那許多人眼中……當真什麼都不是。”闌珊歎一口氣,自嘲道,“那些討好你的恩客,不過是將你當個新鮮稀罕的玩意兒,因為得不到所以日日惦念,一旦得到了又不過如此罷了。而人人心中如何想我們的我們怎會不知,是一個供人消遣供人玩樂助興的擺設,是一個花錢買來的暖被窩的女人,還是一個人儘可夫的娼妓?不過是一個下賤事物罷了。”

月白心口銳痛,他抵舌緊緊咬著自己的唇。

闌珊,你莫這麼說,你不是什麼都不是,更不是什麼下賤事物,你是——我愛的人,我想相守相護的人,讓我心疼的我的珍寶。

“今日宴席中也是如此,那孟老板緊逼我舞劍,怎麼說都不鬆口。我無奈之下本想不用劍招蒙混過去,不想他竟抬首三枚果仁朝我印堂、華蓋、氣海射來。當真是端的狠辣啊,我與他無冤無仇竟對我下此殺手。”說到此處,闌珊竟輕笑一聲,“果真當我們青樓女子不是人了,一出手就是這般要人命的招式。我們供他們消遣也就罷了,當真是命也賤了許多。”

月白捏得指骨發白,心中隻恨不能將這孟老板挫骨揚灰。

闌珊喃喃地還說了許久,說樓裡哪位姑娘被人贖去卻落得個始亂終棄的下場,最後不得不又回到這裡;說哪位姑娘的恩客家室找到樓裡來大吵大鬨,最後還背地裡使黑手綁了她去劃了人家的臉。說琴姨告訴她的自己的往事,說晚娘自小對自己嚴苛又冷淡,說墨玉如何如何、淺草如何如何。

她的聲音愈來愈淺,終沉沉睡去。

許久,月白睜開眼。他伸手輕輕撫了撫闌珊如瀑的發絲,黯淡的月色照進他的眸子裡是抹也也抹不去的亮。那雙眼中,是濃得化也化不去的心疼與堅定。

那個女子,眉目如畫,傾國傾城,驕傲卻又自卑。

那一刻,就是那一刻,他無比清楚地明白——他會不顧一切地守護她,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